Friday, December 31, 2010

新年祝願:齊來擁抱五歲價值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談論國情,常與內地朋友掀起激烈爭辯,有識之士大聲疾呼:「你看中國發展那麼好,你就不能說些好話嗎?」較溫和的會說:「其實,中國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提及人權、自由、民主、司法獨立,總有人大義凜然,語調激昂:「這些西方價值觀,不適合中國。」好了,我們不談這些被成功妖魔化的「普世價值」,就談「五歲價值」。

「五歲價值」,就是幼兒園用作教導孩子的價值觀,比普世價值更基本,每個文明的民族都不會有異議,關乎人獸之別、人之所以為人的最根本道德倫理。

不惜工本人肉監控

我們會教導小孩:不要欺騙、不要講大話。如果有個孩子做了傻事壞事,千方百計隱瞞,佯裝不知情,你大概想兜巴星佢。據說內地傳媒已經有很大進步,《南方周末》創始人左方曾說過:「可以有不說出來的真話,但不再說假話。」。然而,權錢結合之下,輿論監控系統日益精密,網絡上不惜工本人肉監控,貼身追蹤,組建成世上最強防火牆,全力以赴,瞞騙人民去製造和諧,違反「五歲價值」的基本要旨:不要騙人。

我們也常教導小孩:要愛護弱小,讓座給老弱傷殘人士,不要大蝦細。現代中國,以強欺小之最,見於大官小吏欺壓上訪民眾。大工程拆遷戶、毒奶粉案的家長、地震豆腐渣工程的受害家長、兒子被拐的父母,他們是弱小中的最無辜者,含冤受屈,上訪請願,反被恐嚇監控拘押。此等行為缺乏愛心,教壞細路。

有人會反駁,上訪人士要求太高,訴求不切實際。既如此,何不開誠布公,讓大家一起討論,「動口不動手」,是我們對五歲小孩的教誨。毒奶粉案中,趙連海等家長要求更多賠償及更完善的醫療方案,當局如果認為要求不合理,應公開討論,讓政府跟公眾說清楚,何必動手?又有人批評,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是笑話,他沒有建樹,不合資格。政府既然理直氣壯,就應開放資訊,擺出擂台,讓真理愈辯愈明,何須連上傳微博的「空櫈」都要審查,瞞騙到底?

每天都是反面教材

我們又會叮囑孩子:要遵守校規、信守承諾。國之大本,憲法條文清楚列明,公民擁有言論、集會、出版、結社等自由,眾多爭議,可以透過自由討論,動口解決。強權不講道理,動輒出手,拉人封艇,株連妻兒朋友,一人獲獎,全家軟禁;明明無病,又可以保外就醫。不守國法,不履行承諾,每天都是反面教材。

令國民抬不起頭

最後,教育五歲小孩,這條少不了:有錯就要認。記起一位記者在日本採訪右翼分子的遭遇,她質疑老軍人:為何不肯承認戰爭錯誤,還要竄改歷史教科書的侵華史實?冷不防右翼老軍人反擊:你們政府也不肯認錯,六四的歷史、文革的歷史,你們政府不是在竄改嗎?

孩子有錯不認,你還可以罵他罰他;國家不肯認錯,則會令國民抬不起頭,無地自容。時代最悲涼之處,正是我們已經擁有了最快的高鐵最多的儲備最成功的奧運世博亞運,連嫦娥衞星都快要登陸月球,卻仍然不能仿效其他國家「佔領道德高地」。為何中國想佔領「道德高地」會惹人訕笑?正是因為崛起的中國,連幼兒園的五歲價值觀都守不住。

談到這裏,那些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愛國愛黨的朋友們早已面紅耳熱:「你看我們的生活比以前好得多了!」解決了吃飯問題以後,應是時候討論一下「五歲價值」吧;客氣的朋友則常有這樣的反應:「中國已經比以前進步,慢慢來吧。」不過,國家做其他事情,從來不會「慢慢來」,我們崇尚的是「一步到位」、「跨越式發展」、「超前規劃」。管理國有資產的國資委最新統計,今年全國央企利潤,預計增長一倍,達到一萬億人民幣,管治機器與龐大經濟利益緊密結合,大權在握,為何卑微的「五歲價值觀」卻不能稍有寸進?

新年伊始,一人有一個夢想,民主自由人權太遙遠,但這個希冀,比許願「天下太平」更天真—讓國家回歸五歲孩子都應學懂的規矩:不欺騙、不講大話、有錯要認、愛護弱小、遵守校規、恪守承諾、動口不動手。

Thursday, December 30, 2010

元旦BB


不知何時開始,每年一月一日,香港每一家電台電視,都報道第一個出生的嬰兒是男是女,體重多少多少公斤。

一個元旦出生的嬰兒,有眼耳口鼻,不笑不哭,媽媽是一貫的疲累,擠起一點笑容;爸爸則總是腼腆地說:希望他身體健康,學業進步,將來出人頭地。產科床位旁,記者大軍擠得滿滿,如此鏡頭、如此台辭,每年元旦總要重演一次。

對父母來說,任何時候出生,都是喜悅;對記者來說,這個千篇一律的故事,毫無新聞性;對觀眾來說,嬰兒的性別、體重、父母的職業,都與人無猶。

某年某月,可能是某位老報人,新年的一天,苦無新聞,想到了以新生命的誕生,象徵一年伊始的新希望。第一個想到的,是天才;以後幾十年,一眾傳媒蕭規曹隨,稿件、話題都變得公式化,一如填充題,空格上填上年份、性別、體重、父母感受,就是一條新聞,除了近年每年的父母都是內地同胞外,也沒什麼令人記得起的情節。

倒想起一些角度,可否尋覓三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元旦BB,看他們成長際遇,當年父母在產科病房裡的願望,是否成真?又或者追訪五年前的老遠赴港產子的內地人,五歲孩子如今身在何方?在哪裡讀書?有否打算來香港?

追尋這些故事,需要資源與時間,有心有力的傳媒,為剩下多少?

Wednesday, December 29, 2010

蠻荒飲食法

在很多生物與醫學課上,常聽到「演化快車」這概念。人的演化,在生命演化史上屬於極快,如嬰兒頭太大往往導致生育困難等情況,正是人的腦袋體積增大,演化速度相對快,導致其他身體部分不配合,而產生種種問題。當中,飲食習慣急遽轉變,也可作如是觀。

人類從約八千年前的「採集」(hunter-gatherer) 覓食方式,發展到農業社會,飲食習慣起了翻天覆地變化。數百萬年來,人類的演化過程中,以「採集」方式生活,即主要採集野外的植物、果子、配以打獵所得的「野味」,是古人祖祖輩輩的食糧。

我們可以想像,人類的身體構造、消化系統,在數百萬年來的演化中,早已適應了這種「食譜」。正如一輛房車的設計,本來要「吃」普通的電油,你要餵它「特級超爽黑旋風」電油,它早晚會出毛病。而農業社會改變人的飲食習慣,只是數千年間的事,生命演化史上,數千年只算一瞬,人體的「消化程式」不可能在此短時間內,演化出適應的辦法,結果,過多的養份難以處理,造成癡肥、糖尿病及心血管疾病。

那麼,如何才算健康的飲食習慣呢?有生物學家從「演化快車」的角度作猜想,假設我們這副身軀,大致是為「採集者」古人而設計,我們理應回歸蠻荒時代的古人飲食習慣,考古學家考究過,此乃「蠻荒古人」的飲食習慣,頗吻合中國傳統養生智慧:

均衡飲食─農業社會發展以前,人類都是在原野間覓食的「採集者」,有人類學家估計,古人的日常食物品種有三百種,自然界動植物品種繁多,我們身體的原始設計,是適應了這雜糧甚多的食譜。但農業社會,只集中生產某兩三種穀類農產品,碳水化合物雖然足夠甚至過多,但種類單調,未必足夠身體所需。故我們應該減少吃飯面,雜量種類要多,但每種都不過量。

多菜少肉─古人主要靠採集植物及果子作食糧,打獵吃「野味」是罕有的盛宴,而且是全族分吃。人類學家估計,現代美國人吃的纖維質,份量只及古人約六分一,相對來說,吃肉太多。

少吃多餐─古人沒可能餐餐盛宴,吃得肚滿腸肥。野外採集效率低,份量少,他們只能一邊走、一邊找吃,人體本就習慣「少吃多餐」。

多吃果仁─據考古研究,這是原始人的其中一主要食糧,果仁含有非飽和脂肪,有益身體,但現代人一般較為忽略。

清淡少鹽─人類學家估計,現代美國人所吸取的鹽份較古人多近五倍,不利健康。

想清楚,要實行這種飲食法,理應不太困難!

Tuesday, December 28, 2010

苦白菜與擔擔麵

往法國餐廳吃大餐,菜單裡有一味「苦白菜」,狀似清淡的白菜,放在口裡是苦的,細嘗那清香中淡淡的苦澀,是另一番滋味。

人長大後,開始不嗜甜,甜味其實很單調,少時愛吃的甜膩拖肥糖,現在嚐庸俗不堪。千味嘗過,人們開始不求那原始的糖份落肚的快感,吃,不是為了生存,是一種體驗。

於是,口味改變,少時不吃的東西,統統放進口裡。兒時永遠不碰的腥味淡水魚、怪味韮菜、苦瓜絲瓜、辛辣麻辣,開始不抗拒,甚至懂得欣賞,人生在世,就是要嘗盡不同的滋味,何用固守基因指揮著的原始衝動。

幾萬元一枝罕有紅酒真的好喝嗎?幾百元一口的藍鰭吞拿魚腩真的肥美得值這個價錢嗎?物以罕為貴,貴在其獨特的味道,味不在乎好,只在乎奇。吃,是為了不平凡的體驗。

苦白菜的苦澀,在舌根久久未散,它提醒你,世間苦樂無常,縱是一切皆苦,也要細心嚐透,讓香氣在腦際昇華,自有頓悟一刻。

*** *** ***

記憶中的成都擔擔麵老店,地方狹小,那時改革開放早年,店外排滿長長的人龍,就為了那兩毫幾分一碗的擔擔麵。

還記得是暑熱天時,排著隊汗流浹背,擔擔麵捧在手,就站在街邊吃,濃郁的肉末、火紅麻辣油、配以彈牙麵條,吃得揮汗如雨,卻是暢快淋離,衝擊著每個味蕾與全身細胞。三碗下肚,意猶未盡,但人龍太長,只好帶著遺憾離開。

以後再到成都,想找老店再吃一遍,但舊區已改造,正宗擔擔麵蹤影難尋。在各大小飯館覓食,每見成都小吃,都要一碗擔擔麵,在令人瞠目的豪華裝修飯店大堂,把麵條送進口裡,總覺差別很大,似乎不夠麻辣,有時是麵條不夠熱,有時是湯太多,有時是麵質不好,或許還有空調太冷。

這次再遊成都,在導遊指引下,終於找著搬遷了的擔擔麵老店,物價雖然飛漲,但擔擔麵仍只售三元一碗,朋友為我買來令人感動的擔擔麵,我小心捧起,把碗底的辣油撈好,一口麵條放進口裡。

怎麼不夠麻辣?再吃兩口,怎麼份量大了?四五口吃完,感覺還不錯,但總覺欠缺了許多。

記憶是神奇的,我知道今後再也找不著廿多年前,冒汗成都街頭那碗擔擔麵。

Sunday, December 26, 2010

大事回顧

每到歲末,就是電視台《大事回顧》的時刻。今天的新聞,是明天的歷史;幾個月前的事,重新包裝,已是我們的回憶。

一年過來,領導人的重要講話不一定重要,無聊小事也可能是時代回憶,如何選材方能切合「大事」之名,對編輯是一大考驗。

人們常說:Facts speak for themselves「讓事實說話」。歷史學家Edward Carr不同意,我們應該留意的,是「誰」讓「什麼」事實說話:

"
It used to be said that facts speak for themselves. This is, of course, untrue. The facts speak only when the historian calls on them: it is he who decides to which facts to give the floor, and in what order or context."
o

記者一如歷史學家,面對浩如湮海的材料,眾說紛紜的解讀,我們扮演把關人的角色,決定什麼事實要放到歷史舞台上,事實的擺放次序,舞台背景設計與燈光效果,都能令「事實」有不同造型,變化萬千。

有人認為,記者舖陳事實就可以,實在自欺欺人,simplenaive。由歷史學家到學者到記者都謂:Objectivity is a myth. 傳播學者Gaye Tuchman老早就說,記者所謂客觀中立,多出於自保,正反意見相容,乃避免官司,免得罪任何一方,免卻麻煩。新聞的實際運作,每天採訪什麼、不採訪什麼,每段報道是長是短,選取什麼內容,排在什麼位置,都要人作決定。一年大事攤在眼前,如何取捨,以何種角度表達,都有主觀成份。

客觀中立不是最高指標,接近真實才是最重要。不過,既然沒有所謂絕對客觀的事實,我們又如何在紛亂的世事中理出一個頭緒?Carr解說什麼是「歷史」:A hard core of interpretation surrounded by a pulp of disputable facts.

製作大事回顧,大概就是要找出這一年的hard core of interpretation,這團核心的詮釋。積累過往的製作經驗,發現一個很簡單的準則。

每年的新聞,有的震撼、有的感人、有的貌似雞毛蒜皮卻有時代意義、有的以為是時代標記卻會轉瞬消逝、有些金句一語成讖、有些說話繞樑三代──每年《大事回顧》的內容,如果在五年至十年後再看,這些人物、事跡、金句,仍然令人難忘,感觸猶深,就是我們集體回憶的最佳記錄、抓住時代脈搏的大事回顧。

我最喜愛的,仍然是《2003香港大事回顧》,那年沙士回憶佔了兩節、七一遊行前因後果一節。聲畫留情,記住了一個時代的勇氣與淚痕。

相關文章: 當故事成為歷史

Friday, December 24, 2010

港鴨過聖誕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繼「港女」、「港男」、「港孩」、「港媽」等香港特異人種陸續登場,傳說中的「港鴨」,於聖誕期間再現蹤迹,正等待專家確認。

「港鴨」曾活躍於港島中環上亞厘畢道,其祖先最早出現於上世紀末,香港在生母養母交接期間,於特異的歷史空間中,意外繁衍出第一代港鴨。當初大家以為是雜交後出現的不育品種,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結果大跌眼鏡。

跛腳基因深種

港鴨特徵在:出生時四肢健全,但幾年過後會跛腳。跛腳鴨在全球政治生態中,意指大選過後,原執政黨落敗,新領導人未上場之前的政治真空期,落敗者等待交棒,人亡政息,不受尊重。一兩個月的交接期裏,無所事事,只能收拾心情,準備歸去,是為跛腳鴨。

正常環境下,跛腳鴨生命甚短,不會妨礙一地發展。怎料,港式跛腳鴨不只跛,有迹象顯示,港產品種出現基因突變,而且生態環境配合,令其壽命甚長,生命力強,在全球政治生態圈中屬稀有品種。

港英管治的最後幾年,末代港督面對下屬思變、無心戀戰,人才投靠新主子,政策難延續,常被譏為跛腳鴨。怎料換了主人,十多年實踐,發現跛腳基因早已深種。香港特首,規定不能從屬任何政黨,立法會內又無固定支持,政策缺乏延續性,每到收尾兩年,禍起蕭牆,內閣智囊各懷鬼胎,新勢力蠢蠢欲動,圖謀特首寶座;香港平民無權無勢,只剩一把口,罵得就罵。可憐港鴨,旁無政黨支持,下無民意認受,只能仰仗阿爺,捱得一天是一天。

前任港鴨,跛腳傷患甚深,確診腳痛,中場退出,由當奴鴨接任,一路走來,他努力演出,奈何基因宿命誰能逆轉,充其量只能延後跛腳基因啟動的時間。

MC Jin義賣獻身

是年聖誕佳節,有一異象降臨,預示港鴨快將再現人間。

異象正是當奴的聖誕起錨rap歌,特首心戰室深明政治宣傳最有效法則,在生活化、在不經意,形象新鮮健康者最好用。繼年前麥嘜麥兜慘遭污辱,今年輪到MC Jin義賣獻身,齊rap聖誕「起錨」,旨在歌舞升平,塑造特首與民同樂,從而建立政權認受性,那就一切好辦事。

Rap之源流,原在美國黑人對抗主流霸權,粗獷狂野,不修邊幅,問候你全家。禮賓府內,鴨與rap合流,有後現代行為藝術的興味,此處不論。露出鴨腳之處,正是堂皇空洞的禮賓府大廳。

冰冷大廳,空虛的大桌子,零零丁丁放着一部電腦,不是正常的家居或工作環境,像什麼呢?像在曼谷酒店大套房裏,悠長假期快結束,你早已執拾好行李收拾好心情,等待離場,臨行前發現尚有空檔,於是拿出電腦上上網;也像舉家移民或黑幫着草,早已執拾細軟,準備遠走高飛,臨行前四顧回望,緬懷前塵舊事,準備在電腦記下點滴回憶。

空洞的大宅,有點過客的悲涼,鐵的衙門,流水的官,本是平常事。可是,當奴還有年多任期,漫長的跛腳期,香港如何熬過?短片的鏡頭運用與當奴的僵硬表情,流露潛意識裏的孤寂無助,再看聖誕宣傳片內容,顯示主政者開始進入無話可說、無政可施的階段,主旋律是澳門的熊貓:開開心心。

製造話題不理好醜

聖誕日子,大好時機向市民說話,但振奮人心小故事也許太肉麻,豪言施政理想也許太沉重;幾年過來,大政策蟻步前行、小政策支離破碎,新方向則要留待下屆特首,話題確實難尋,於是再次祭出形象工程的鎮山法寶:不管內容,形式就是內容;不理好醜,最緊要製造話題。

香港市民很善良,開開心心很重要,高官放下身段,擺出chok樣,扮扮小丑,說句check it out,大家就收貨。民望於我如浮雲,但浮雲自有其可愛之處,上任港鴨正是葬身浮雲之中。面對跛腳鴨宿命將至,大氣候難改,只能由民望工程做起,故最近特首出動踩單車,到工展會掃二百包烏冬,再製造一首歌詞零散混亂的聖誕rap now,努力捉緊虛幻的浮雲。

民望或許仍高,但跛腳之實漸現。港鴨之禍,源於獨特的政治環境,非當奴之意志能轉移。跛腳的鴨,按生命演化規律,理應不能存活,但奇特的制度,設計出迹近自毀的生態圈。跛腳鴨之災,五年一遇至十年一遇,香港定期被折騰,每每為期兩三年之久。大江東去,恨錯難返;大家只好開開心心,就當無事發生。

這是鴨,不是港鴨

Wednesday, December 22, 2010

由處女產子到鄧小平復活

兒時最早期的記憶,有一幕關於聖誕節。幼稚園內,我被安排演話劇,被老點扮羔羊,爬在地上圍著幾位長滿鬍鬚的疑似智者起勢咁轉,旁邊有一個馬槽,據說有一個人很重要的人出世了。

小學二年班的聖誕節,我因為背聖經背得好,老師派我們一張「童貞聖母瑪利亞」書簽,講了一個「處女產子」的故事。從此,我開始尋索「童貞」及「處女」的意義,並開始對「處女」產生很多幻想。

小學四年班,聽新聞話鄧小平「復出」,仲要第三次,我才知道,聖經無呃我,原來真係有人「復活」,次數仲多過耶穌,估計屬普遍現象。

中學四年班,學校隔離的基督教會有自修室,為一解男校之飢渴,每日都去一去,回首前塵,如果無呢間自修室,我會唔會自修?真係好難講。

中五會考,全靠有聖經一科,我至醒作文,答long question,開口埋口就係faith, faith, faith, faith,每句都有faith。竟然就咁有個A。我要多謝上主,如果無呢個A,我唸我入唔到大學,而家唔知去左邊。

高中時,聽說聖誕是一個浪漫的節日,新聞話很多人會失身。平安夜,沒有節目,幾個大男孩,在燈飾燦爛的大街上蹓躂,苦無浪漫的感覺,更毫無失身的機會,非常納悶。

如今,購物區滾滾人潮,人們肩並肩,逼吓逼吓「享受購物的樂趣」;當你夾於由銅鑼灣灣仔伸延到中環的車龍中,發現全國有錢人都在名店大舉搜購時,就知道,聖誕時節又到,鬧市避之則吉,那種聖誕的味道,遠在西九龍半山全宇宙最貴的夾屋裡都聞得到。

二千年前在馬槽內產子的處女,大概不會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不過,我很喜歡聖誕,無論如何吵鬧,都有一份安詳的感覺。

四川稻城阿丁的文殊菩薩神山,和聖母瑪利亞有幾分相似

Sunday, December 19, 2010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大嶼山寶蓮寺,已經變成一個富有香港特色的佛教主題公園,有遠近馳名的昂坪纜車、大佛、心經簡林、市集及巨型仿古公廁。

每次想起寶蓮寺,我都想起一個鬼故,和幾個笑話,最近一個笑話,來自一位記者朋友。

寶蓮寺的骨灰龕被指違規,記者與寶蓮寺某「顧問」對談。

:「個骨灰龕幾時起?
:「唔記得。」
:「有幾多位?
:「無資料。」
:「點解?
:「太詳細既唔記得。」
:「可唔可以搵個知道既人黎傾?
:「有關呢個骨灰龕,我幾乎知道晒,不過太詳細既記唔清楚。」
:「政府話你違規你都唔去數下?
:「我唔數係我懶,唔記得係我無記性,唔關寶蓮寺事,如果你想知有幾多個位個D,你可以自己去數,我講左你都可以唔信。」

呢位顧問其實幾坦白,後來寶蓮寺都有公開交代,算係咁啦。

鳴謝某記者提供笑料,我又提供一個。

很多年前有一回,我到寶蓮寺採訪某大和尚,見到他手上戴「金勞」名表,坐的是奔馳房車,勞碌奔波於塵世雜務間,我看在眼裡,多口問了一句:「出家人不是應遠離俗世嗎?」

這位和尚微笑著語重深長地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剎那間,我以為自己在看古裝武俠片。

記得當時覺得很好笑,現在回想,又覺得他很可愛。

最少,好過煲呔學人rap

笑一聲,算了吧。


Friday, December 17, 2010

2010 空櫈餘音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一年將盡,盤點2010的回憶,新聞主角的片言隻語,漫不經心地成為時代標記;名言金句背後,是管治思維的暗語,暴露深層意識裏的潛行凶間;還有那些被消失的話語,縱是無聲,卻餘音裊裊。這些已說的、未說的、將說未說的金句,將會抵得住時間洗滌,十年後回看,它們會在歷史長河冒出頭來,告訴大家:一切有迹可尋,原來如此。


政治攻心術

是年五月,政府高官出騷,落區宣傳政改方案,沿路有市民抗議質問,財政司司長曾俊華一味說「多謝」,市民問他多謝什麼,曾司長說「多謝你咁大聲」。曾司長一向謙謙君子,衝口而出一句話,誠懇的外表、半笑的梨渦、內心的不屑,交織得多麼自然。所謂尊重民意,就是如此,權貴精英與平凡百姓鴻溝之大,淡然一句「多謝你大聲」,繞樑三日,是天大的開示。

2010年,我們不會忘記《信任讓夢想成真》的政改宣傳廣告,寫在額頭上的潛台詞是「信你阿媽」,廣告不講道理,純以溫情打動人,乃現代政治宣傳常用的攻心術。明知講理無人聽,轉而動之以情,只可惜,身處二十一世紀,當權者自比阿媽,叫你不要猶豫,只管「信任」,其封建思維之落伍,突顯管治理念蒼白無力,倒退幾個世代,自封父母官,還原至家長式管治的舊社會,與內地融合接軌。
深層次悲哀

論悲情,誰人能及總理溫家寶眉頭上的憂戚,是年三月,全國人大會議閉幕後的中外記者會,溫家寶說「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有光輝」,如詩如畫的宏願,出自一國總理之口,卻沒有太多人還會相信。回想溫總上任之初,豪言「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愛民如子之心,盡忠報國之情,聞者動容;及汶川大地震,溫總悲情題字「多難興邦」,承諾徹查豆腐渣學校,鏗鏘有力;在美國接受訪問,又以斬釘截鐵的神情,說「要逐步完善民主選舉制度,國家權力真正屬於人民」。

善良純真的人民,曾經信以為真,卻很快發現,原來貴為大國總理,仍無能為力,豪言壯語,只是空中樓閣,所以今年溫總再說「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有光輝」,大家輕嘆一聲:又來了。2010年,每次見到溫總眉心上那千年難解的憂,不再覺得是憂國憂民的深情,卻讀到一股深沉的無力感;上任七年,落得如此無奈,是為最深層次的矛盾與悲哀。

中國式的「公平正義」,體現於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後,其親人朋友的遭遇。朋友「飯醉」慶祝,被指非法聚會,妻子劉霞被軟禁、被封嘴,連帶一切被邀出席頒獎禮的朋友,皆禁止出國,嚴密監控。「民主自由法治憲政」,憲法上的承諾,如五千萬光年外的黑洞,遙遠不可即,卻又很危險。

有關2010年劉曉波被判囚十一年,後世大概能記起的,是劉曉波妻子劉霞,於丈夫判刑後,在法庭見丈夫一面後所說的一段話:「能抱抱他我已經很滿足,因為以後到監獄,就只能隔着玻璃,拿着話筒,可能十一年都不能再摸到了。」這段話,是劉霞笑着說的。

人生像茶葉

年度金句,不在於誰說了什麼,也在於誰不被容許說什麼。望穿秋水,中國終於擁有第一個土生土長的諾貝爾獎得獎人,奧斯陸市政廳的頒獎禮上,空櫈沉默,言有盡、意無窮,這就是2010年中國式的「公平正義」。從今以後,見到空櫈,就想起曉波,你說怎麼辦。

世道如此,網民只能製造新詞,調笑自嘲。2010迅速竄紅的網絡潮語,計有「飯醉」(犯罪)、「杯具」(悲劇)。杯具文化盛行,網絡出現不少「杯具箴言」:「人生就像茶葉,終日泡在杯具裏。」

2010年的餘音,還有廣州亞運的煙花炮聲。這一年,煙花一次比一次燦爛。大官們認為,煙花放得夠瘋狂,是值得炫耀與流傳後世的一件事,亞運開幕禮的十六萬發煙火,據說會申報世界紀錄:我們在2010年,放過人類文明歷史上,最強勁的煙花。

這一年,我們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話到最後,2010還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名言,正是志雲大師那句常被誤用、濫用,但很好用的說話,當你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變化,「請你唔好驚、唔好亂、唔好放棄,因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Wednesday, December 15, 2010

最怕是誰

我說過要冷眼旁觀那酸痲痺痛,當牙醫的鑽機開始尖叫我的毛管豎起八丈,我說過要元神出竅意識升至天花裡的冷氣槽夾縫中凝神細看那可笑的一棚牙,當牙醫銀色的鋤頭吱吱嘎嘎尖叫聲鑽進牙根腦髓毛孔,我開始思考宇宙大爆炸演化論博奕論混沌論的完美結合,牙縫間綿密的震動我的腳竟一同跳躍,口腔裡是血腥暴力牙床間是急風暴雨,腦神經脈沖瘋狂激昂連珠炮發字詞聲畫。我再三吩咐自己的意識要飛到天花板裡的暗黑深處,以冷靜平淡而雋永的眼神緩緩回頭微笑安詳地欣賞大光燈下牙垢污漬下的雪白美齒。當元神拒絕出竅意識不從我命,我開始思考人類偉大醫療科技與麻醉藥發展為何竟然於牙床間完全停頓的深刻啟示。酸痲痺痛肆意蔓延間我瞥見牙醫口罩裡的唇印,你的口罩嚴陣以待想必是要遮蔽內裡一口見不得人的牙。

尖叫聲停下,口罩發出聲音:「可以了,漱口吧。」

時間總是在牙醫診所中停頓,二十分鐘恍如隔世。

但是,二十分鐘折磨,我悟到了一個千古謎題:人的意識在身體何處?我有理由相信人的意識其實是安頓於牙床某處。

Monday, December 13, 2010

洗頭

他的正確名堂,應是junior「理髮學徒」。上次為我洗頭,手指爛了的女孩,已經不見,這一次,是一位男孩。

理髮時,要讓人為我洗頭,總有點不自在,以往洗頭時,就當躺在椅子上休息睡半覺,這天,我不敢鬆懈。學徒兩手柔弱,抓在頭皮上,搓搓揉揉,騷不著癢處,也算了,今天這位年輕人看來心情複雜,不敢強求,頭在他手上,更不敢投訴。只是,他手指柔弱,挪動客人頭部時卻不知分寸,他忽然使勁抬起我的頭,頸骨「咔」的一聲,驚心動魄,讓我立刻醒過來,不敢掉以輕心。早有肩膊痛,若扭傷頸椎就不堪設想,一察覺他要為我沖水,我立即挺腰抬頭,不需他為我著力,自己的命運還是控制在自己手裡好。

洗完頭,他自動提供按摩「增值」服務,在髮型屋的所謂按摩,當然不會有期望,只是一般會指壓穴位,有輕微放鬆的感覺。這位學徒,穴位觸不到,力度欠奉,感覺他手部動作,就知他漫不經心,越按越癢,令人渾身不舒暢。做好呢份工,洗好一個頭,縱使有點不甘,有點難堪,也要做好,這不是香港人引以自豪的專業精神嗎。

剪完髮,要沖水,又是那位學徒,我很有戒心,真想問一句:「其實……可以自己洗頭嗎?」但是,髮型屋空間狹窄,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把自己個頭放進洗手盆裡沖洗……

近來所見的理髮學徒,越來越垂頭喪氣,沒精打采,越來越不專業,不知大家是否同意?

Saturday, December 11, 2010

孔子


中文大學新亞書院的水塔底。

這個早上,天清氣朗,孔子很無奈。

孔子話,想開個記者會,大家有問題想問他嗎?

Thursday, December 9, 2010

超級保安

每路過內地與香港之間的關卡,總感到奇怪:那些監測過境旅客體溫的人員與設施,怎麼沒有減少?沙士早已過去,甲型流感疫潮已宣布平息。但關卡裡,五、六位醫護人員煞有介事,戴著口罩嚴陣以待,他們都在幹什麼的?

內地很多關卡則更嚴謹,廣州已設立永久監測設施,量度旅客體溫已變成常規步驟。不過,內地與香港的過境人潮,有如旺角彌敦道,要阻擋病毒擴散,根本不可能。

膨脹了的官僚很難收縮,購買了的設備總得要用啊。同樣情況出現在亞運後的廣州,亞運已完,但過境關口與地鐵的保安,仍然沒有降低規格,雖然殘疾人亞運會快到,但「殘亞」規模與參與人數少很多,卻維持原來規格的保安,搞邊科?

從廣州東站入境,每次要經過兩重x光檢查行李,進入地鐵口,則因保安理由改道,最方便的出入口被封掉,要拐一個大彎,才能到大堂,然後又要排隊再檢查行李,旅客眉頭大皺,媽媽聲少不了,大家實在不明所以。誰都知保安重要,但超規格的保安,耗用龐大人力與金錢,凡事都要付出代價,志願者的熱情,應否發揮在更有意義的事上?每個地鐵站都有十部八部x光機,龐大開銷,應否多分一些給真正有需要的人?不過,在內地,這些都是不需要討論的。

Wednesday, December 8, 2010

問天

這是發生在香港某大學的真人真事。醫學院上解剖課,老師的名字是聖經裡的一位先知,估計他是基督徒。上課講人體結構,每問到為何結構如此,他都答「要問天」。這樣的解剖課,要背誦千萬個名稱,每個器官、每條骨骼,生吞活剝,全部死記。

講人類胚胎成長,談到胚胎到受精二十多天後,會出現類似魚鰓的結構,後又消失。有人舉手問「為何如此」,他又答「要問天」。

用演化論的角度看生物構造,可以非常有趣,絕大部分「為何」都有解答,不需問天,縱使這些解答,不一定能百分百解釋全部構造,但也可以是上課時的輕鬆話題,令沉悶的課堂加添生氣。

現代的生物學家普遍認為,生物學基本上就是演化生物學,不以演化角度來讀生物,等同集郵愛好者剪貼郵票而從不問郵票的背後故事。死記人體結構名稱與用處,只見點,而沒有線、沒有面,不只枯燥乏味,更白白錯過了更多意義重大的啟迪。

學人體解剖,還可以問很多「為什麼」,為何人類的食道和氣管互通,令人容易哽噎?為何人類嬰兒的頭這般大,令生育特別痛楚?為何男人有乳頭?

這些問題的答案,演化生物學都有合理的推論,不用「問天」。中學的生物課,課程落伍,無話可說,但在堂堂大學,還大大聲叫學生「問天」,著實不可思議。

Tuesday, December 7, 2010

發錢寒



這天,經過深圳羅湖火車站,發現了這個似乎是新的麥記廣告牌,它裝扮得有如車站裡其他指路牌的模樣,顏色字體、擺放方式都一樣。

堂堂一個國家營運的火車站,連路牌也來玩「植入式」廣告,為了錢,什麼尊嚴都不要,連路牌樣式也照賣,是否過份了一點。

其實,這些都見怪不怪,曾到過四川某市,有一個鹽業博物館,二十元門票,館內建築古意盎然,但基本解說欠奉,拿起門票,以為總有點資料,怎料是一個鹽業公司廣告。小小票面上,寶貴的空間,沒有資料、沒有地圖,卻用來賣廣告賺錢。

這個時代,錢就是硬道理,尊嚴不能賣錢,也就無人稀罕。看眾多省級市級的電視台,很多時事名嘴節目,主持人前方總有筆記本電腦,電腦外殼有雞乸般大的贊助商名字。這是營商之道,無可厚非,但那巨大的品牌名字,明顯是後期加工,體積加大,顏色還變成螢光,唯恐你看不到,那種見錢開眼的吃相,直令電視台降格。天氣節目,每個城市的預測數據背後,總有一家大企業的相片,這種植入式廣告,喧賓奪主,其他國度,尚不會赤裸裸至此,你總要尊重觀眾的觀感,他們會投訴的。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四川某二、三綫城市新落城的豪宅。這小區看來屬精品類,有會所花園,落地玻璃陽台。但十多層高的私人住宅外牆,卻掛滿了商品廣告標語,直幅由頂樓一直伸延至地面。這些廣告有超市的、有家具城的、有女士內衣的。為了錢,什麼尊嚴都可以不要,什麼空間也不放過。那些業主真可憐,發展商要拿你們家的外牆大賣廣告,有徵詢你們意見嗎?廣告費有沒有和你們攤分?

Monday, December 6, 2010

齊來拋書包


響應leona「讓我們來拋書包」的號召,介紹五本好書。這些文字在此blog曾出現過,現在舊文重組,又說一遍。

這幾本書有如下特點:一,其中四本書齡在二十年以上,暫時經得起時間考驗;二,論述一些頗終極的問題,應適合任何愛問 “why” 的朋友讀;三,這幾本書,論述複雜問題,有時有點學術,但文筆相對簡潔易讀。

《自私的基因》是我認為極少數最最重要的必讀之書,因為它頗徹底而極有理據地解釋了生命的誕生及演化,洞察生命奧秘,真真正正地掩卷而歎。

李天命:《李天命的思考藝術》(1990)
《李天命的思考藝術》賣了六十多版,李天命老師的書,不是小說不講投資不談飲食,每本都再版又再版,是香港出版界的奇景。要學習分析問題、洞察別人談話的漏洞,這些本領能學嗎?讀這本書就是了。

一切問題,從一個新畿內亞人問作者Jared Diamond開始:「為什麼你們白人製造了那麼多的貨物,並將它運到新畿內亞,而我們黑人卻幾乎沒有自己的貨物?」為什麼不同大陸上的文化,以如此不同的速度發展?為何某些民族起步較快?為何某些民族進步這般慢?為何地球上的財富分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本書,竟然都解答了。

Carr, E. H. What is History (1961) 
這本小書談歷史、事實的客觀性,簡明易讀,甚麼是「客觀事實」?選擇的過程會否扭曲了事實?如何確定某種說法為真?

Axelrod, Robert: Evolution of Cooperation (1980)
這本書是博奕論的經典,看「博奕論」幹甚麼?在錯綜複雜的多邊貿易關係、人際關係中,隱然有規律可尋,博奕論教你一種有數學基礎的為人處事策略,而且本書寫得精簡易讀。

令我最深刻的書,都有幾個特點:首先它能帶給人「接近終極真相」的喜悅、讀完之後你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再捧著它重讀細讀,甚至背熟;又或是這本書啟蒙你進入一個知識的新領域,為你開啟一座又一座的寶庫大門;難得的是,這些書往往文字優美,寫來流暢揮灑,不說教,不沉悶。這五本都算是了,不過預先警告,有很多人謂這些書「好悶」,書好不好,往往看心境,看時機,看興趣的。

大家又有哪五本好書可以公諸同好呢?

Sunday, December 5, 2010

正念煮飯

一行禪師來港弘法,主題是「幸福是此時此地」,他說任何人都能隨時隨地感到幸福,覺察生命的奇跡,知道自己真正活著,關鍵在於「正念」。

「正念」,於禪師解說中,意指專注。正念很簡單,禪師叫大家「正念呼吸」、「正念步行」、「正念飲茶」、「正念煮食」。

正念飲茶,代表你飲茶時,要專注地呷一口茶,你知道你正在飲茶,就叫正念飲茶;當步行時,專注地踏出每一步,你知道自己正在步行,就叫正念步行;當呼吸時,你專注地呼吸,你知道你正在呼吸,這就叫正念呼吸。

禪師說,用專注的眼神與心靈,告訴你所愛的人「我就在你身邊」,你就明白專注的力量。

任何人都能培養正念的能量,只需要百忙中抽幾秒,專注做一些日常簡單的事,困擾的心就會在忙亂中變得靈明,淨土就在此時此地。

聽似玄,也許有點難觸摸,其實很實在。

還記得很多年前,往尼泊爾登山,海拔五千多米,遙望珠穆朗瑪峰的一個清朗黃昏,稀薄空氣中,一定會專注呼吸,並慢慢覺察每口呼吸的欣喜;世界之巔,處身天地懷抱中,忽爾明瞭什麼叫「無生無滅」。



以後,回到香港,發現這種感覺,並非一定要處身荒山之巔才能感受。有時,只要晨早醒來,專注地徐徐呼吸一口,自會心定神寧。有時挺直腰板,專注地走幾步路,會頓時精神爽利,自能安處於當下,煩惱盡消。

所謂頓悟,也就不過如此。一行禪師說,不用追逐那未來不可知的所謂幸福,因為幸福就在當下。

More about 放下心中的牛

(blog有書送,感謝有緣人。這大概是我三個月來第一本讀的「閑書」了。《放下心中的牛》的內容,在云云佛教書籍裡說過很多,但一行禪師這本書有幾個特點:簡單、生活化、針對城市人,從吃素談到環保、減排,而且「泛宗教」,「淨土」與「天國」同論,不分彼此。)

相關文章:弘法之法

Friday, December 3, 2010

與陳省身談運氣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今天是數學大師陳省身的忌辰。六年前的十二月三日,他在天津去世,享年九十三歲。

陳省身被譽為「現代微分幾何學之父」,他逝世前數月,一個偶然的採訪機會,我在天津南開大學和他暢談了半天。那天,坐在他跟前,有如面對一尊活化石。陳省身生於辛亥革命年間,青年時代,曾在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跟愛因基坦相遇、與奧本海默共事。愛因斯坦?奧本海默!都是殿堂級名字。訪談時,他雖然要用輪椅代步,但精神抖擻,聲如洪鐘,思路清晰。


人活得長,每句說話都是經過時間洗滌、經得起考驗的金石良言。陳省身叫人要博學:「誰也不知道,你所學的將來發展是否有用,所以盡量要多學。」

跨上浪頂御風而行 

他主張背書,學問一定要熟得不得了:「一定要閉了眼睛一看,情況都看得見,你才能有希望在這方面有重要的貢獻。」

那一席話,談求學、談人生,至今記憶猶新,尤其談到成功之道時,他說是靠運氣。

運氣?但陳老隨即問:「你看武俠小說嗎?」

陳省身說,你要先練好招式,熟練幾套拳法劍法,當運氣到臨,才能把握得住。他說,科學的發展、甚至是時代的變化,總如波浪,有高有低。當高波湧至,你不但要武功高強,而且懂得把握運氣,才能跨上波浪的頂峰,御風而行。

那麼如何練好武功?陳省身說,就是「努力」二字。努力裝備自己,做好本份,靜待時機。陳老當年,埋首自己喜歡的頂尖數學,從來不知有何用途,直到浪潮湧至,他的數學成了解謎的金鑰匙,他亦一躍而起,成為蜚聲國際的數學家。

從小記者到大老闆

如此簡單的「成功之道」,如果是當今那些收費以萬元計的「領導訓練班」或「自我提升工作坊」所教,準會噓聲四起,大喊「回水」。但一位九十三歲的數學泰斗告訴你,能不信服?

談大道理,總是老生常談,說到底就是這句:「運氣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但真正有準備去捕捉運氣的人,又有幾多?

香港新聞界裏,有一個廣為傳誦的故事,話說二十多年前,一位黃毛小子實習記者,剛進報館實習,上司叫他找滙豐大班沈弼,追問加息意見。到哪裏找沈弼?打什麼電話?問什麼問題?上司完全沒指示。

小記者茫無頭緒,硬着頭皮找到了滙豐銀行的總機電話,說要找沈弼大班,接線生駁線,電話接通,對方開口說:Sandberg speaking。可能是傍晚時分吧,大班的秘書都下班了,結果沈弼親自接電話。

訪問做成了,還成了頭條新聞,這是運氣嗎?首先,記者肯努力嘗試,而且做足準備,意想不到的大班就在電話裏,你沒有怯場,懂得發問,打蛇隨棍上。這種遭遇,有幸運成分,但最關鍵是,你預想好各種可能性,抓緊突然降臨的運氣,不讓它白白溜走。

當年這位小小的實習記者,今天已是報業集團的大老闆了。

每次聽到「成功之道」,那些最具普遍性、適用各年紀各行業的,歸結起來,總離不開「努力嘗試」、「堅毅不屈」、「不怕失敗」、「終身學習」等。父母督促努力,子女總當耳邊風;課堂裏老師再三強調,學生只當陳腔濫調。「成功格言」要出自諾貝爾獎得主或億萬富豪或超級巨星,人們才會猛然醒悟,內容其實仍是「努力堅毅」這等易懂易明的道理。真正醒覺之時,只嘆已是明日黃花,一切太遲。

早着先機知易行難

有人抱怨從未中過六合彩,為什麼呢?原來他從來不買六合彩,懶得踏出第一步。有人抱怨自己老是運氣差,原來他從來沒有睜開眼睛好好望過這世界,連運氣也沒機會觸碰,又如何能抓得住。

世間大部分人都享有相同份量的運氣,一股股運氣四方湧來,就只在乎你有沒有睜開眼睛看得着、有沒有能力比別人早着先機,然後牢牢抓着不放,再窮盡一切可能性,利用已抓住的運氣為自己製造更多機會。「睜開眼睛」是第一步,本來易如反掌,但偏偏很多人目閉心閉。垂着頭走路,本應一見鍾情的美麗邂逅,會白白溜走;職場中,心眼自閉,則把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拱手讓人。

與陳省身老師談運氣,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智慧。大智慧往往平常,人人能做,分別只在︰做或不做。

相關文章:簡單道理

Wednesday, December 1, 2010

終局

某市醫院,一位末期癌症病人入院。他已病入膏肓,不宜動手術,但仍然清醒,最大問題是劇痛難當,坐臥都痛,難以入睡。

他在其他西醫院已住院多時,為求止痛,醫生重用嗎啡至安全上限,但仍然無效。

病人求生意志甚強,主動轉到中醫院,希望嘗試換另一種療法,盼望奇跡。然而,吃中藥多天,一樣不能止痛。

病人仍未放棄,請來一個據說名氣很大的針灸師,針灸之後,痛楚如舊。

幾小時後,病人趁病房裡的家人與醫護人員不察之時,從醫院的窗戶,跳了下去。

*** *** ***

中醫朋友當天就在病房值班,談起此事,不無唏噓。

我們應該明白:
1. 醫學不是萬能的 (當然,世上沒有什麼是萬能的)
2. 無論中醫西醫,對末期癌症,多無把握
3. 到最後,很多人都難免痛苦
4. 要想避免這種痛苦,應盡量防止於未病,平日避風寒、節飲食、調情志,預防最重要。

*** *** ***

看《明報》副刊,司徒華的《三言堂》,已停了兩次,華叔曾說過,這專欄會堅持到最後。

報載華叔已入院,癌細胞擴散入骨,但仍然精神,有胃口。

希望以後還能在《三言堂》讀到華叔的文章。

報刊有關癌症的報道,有幾句常見的說話,總令人感到奇怪,例如病人「堅持接受治療,沒有放棄」,彷彿堅持就是美德。

有一次,一位長輩,肺癌四期,醫生預計剩下一年,若化療,有七成機會活到十五個月。

大家都知,化療有副作用,很辛苦。很多情況下,「堅持治療」,不一定好;不治療,不代表「放棄」。那位長輩,沒有化療,食中藥,多活了超過年半。

當然,這都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了。

Tuesday, November 30, 2010

忙與懶

家的整潔,會隨客人到訪的密度與自己的忙亂程度,經歷一個整齊到衰敗的循環,最近,快跌破底線。

家裡客廳的燈飾,燈泡一個一個壞掉,最後只剩一顆發亮,只好告訴自己,一個燈泡也很足夠。

不是嗎,歐美人家,重視光線和諧,幽暗中,微光灑落凌亂書桌,那才叫情調,宜家傢俬的陳設都是這樣的。香港人的家居,斗室數百呎,樓底觸手可及,也要裝上八個十個燈泡的吊燈,強光刺眼,如何有溫馨的家?

所以燈泡壞掉,只要一燈尚存,也不再換。還可省電費、減少耗電,減低碳排放,為推遲地球的毀滅出一分力,而且能減少城市光害,還我皎潔星空。

家裡的窗戶很久沒清潔,窗邊的污垢似乎已生根。本來打算請鐘點女傭抹窗,但擔心她從二十八層樓失足跌下,所以還是算了吧。本來可以自己抹,但春天時陰雨迷濛,想起抹過後很快又一團糟,等夏天才抹吧;得到夏天,倒不如待急風暴雨自行洗擦,可省一點力;秋天本來是適合抹窗的,但污染驚人,秋高氣不爽,天不藍、草不綠,滿天灰蒙蒙,和玻璃窗上的污垢一個模樣,抹與不抹沒分別,不如不抹。

家裡的地板也很久沒打掃,灰塵鋪滿地。來往飯桌、書桌與睡房的主要通道上,竟走出了一條沒有塵埃的羊腸小徑。想來,早應拿出吸塵機,好好清潔一下,但科學家說城市人常患敏感及免疫系統毛病,正是由於環境太清潔,還是不吸算了。

最近,所有抽氣扇、抽油煙機都壞了,冷氣機怪叫,窗台滲水,批盪剝落,窗簾脫軌,洗手盆破裂,浴室企缸門瓦解。準備找裝修師傅全屋大翻新,所以又一個理由不抹窗、不吸塵、不換燈泡,裝修時一併解決吧。(只不過,黃師傅很忙,兩個月了,一直不肯確定什麼時候開工。)

Monday, November 29, 2010

弘法之法

一行禪師訪港弘法,一票難求,只能在網上重溫。網上片段雖然完整,但缺少現場感,一堂靜默、無分別心的心靈力量,自難領受,只好轉移視線,留意弘法之法。

越南籍的一行禪師,越戰期間於美國講學,後輾轉流亡法國,於南部「梅村」設道場,追隨者眾。西行多年,禪師弘法,有另一番氣質。

法會以紫色為主調,布置簡約,一行禪師在幾位弟子陪同下,從大堂後方,穿越信眾進場,禪師慈眉善目,從群眾中走來,帶著微笑向觀眾輕輕點頭,沒有某些所謂大師的氣焰,台上除了幾件樂器,也沒有什麼輝煌的法器。

弘法以誦經開始,以小提琴、中提琴與結他配樂,數十位不同國籍弟子,一同唱誦菩薩咒語,聲韻舒泰悠揚,有點如教堂裡的聖詩,比起傳統佛教僧人唸誦,多了幾分溫婉柔軟,動人心神。

弘法主題為「幸福是此時此地」,中英文大字標題,寫在台上的布景板上,有如特首施政報告記者會的手法──把主題放在顯眼之處,讓觀眾散渙的心,扣緊主題,不會迷失,這些其實都是西方傳播攻心術的常用技巧,旨在讓訊息傳遞更清晰。

一行禪師告訴大家,幸福就在當下,覺醒就在這一刻。專注於呼吸、專注於步行,就是「正念」;懂得欣賞一朵小花,淨土就在當下。

相關文章:正念煮飯
更多有關禪師的,請看leona寫一行禪師

Tuesday, November 23, 2010

有無得救?


消化科病房裡,總有幾位經常大便出血,屢醫無效的病人。這種病叫潰瘍性結腸炎,非受細菌病毒感染,成因不明。

這天,病人問巡房醫生:「醫生,我的病究竟有無得救?」

醫生放下病歷說:「你的病能否治癒,不是醫生決定,是病人自己決定的。」說罷舉起手掌,伸出五指。

「第一,要注意飲食,肥膩食物不能吃,易有細菌感染的食物如海鮮,也不能吃,不吃刺激性食物,不喝冷凍飲料。」

「第二,要有足夠睡眠,多休息,身體才會自己恢復。」

「第三,工作壓力會影響身體抵抗力,要管理好自己的生活節奏,管理自己的情緒,常保心境開朗,不要隨便發脾氣。」

「四,多運動,身體血液循環才好,才能身體健康。」

只剩下一隻手指:「最後,才是醫藥。這是醫生能做的,其餘四項都是你自己決定的。」

說罷,病人啞口無言。

這位醫生說得坦白,其實何止腸胃病如是,大部分慢性病,醫生所能做的,只是減輕苦楚,治病還得靠自己。

Thursday, November 18, 2010

病人

這是廣州一家醫院裡的小故事,消化科病房有一位男病人,三十二歲,他因為肝硬化引致胃出血,多次大量吐血,要入院治療。

此病難醫,根治方法是換肝,但談何容易。住院幾天,沒有親人來探過他。醫護人員和他混熟了,談起來才知道,他父親於他十五歲時車禍去世,母親因傷心過度,不久後亦離世,他是獨子,在廣州無親無故,很早出來工作。他獨居,在家中吐了一大盆血,幸好及時找到人通知救援,生命暫時無危險。

他結婚又離婚,前妻帶著兒子在其他城市工作,已一年沒見過孩子,縱使大病入院,情況不樂觀,也因車費昂貴,家人沒有來探望他。為了治病,他已身無分文。

醫院病房,也許是他能感到舒懷的地方,因為有病人醫護可以聊天,醫院的飯菜不錯,不需要為一日三餐煩惱。醫療費用昂貴,幸好他有最低醫保,雖然自己要「墊底」,可以向街道辦與民政處申請代為支付,總算一步一步熬過去。

不過,只是三十二歲,已病重到此地步,將來的路,是可想而知的。

醫院病房裡,這種不幸的人常會遇到。那些終日怨天怨地,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最好讓他們到病房實習工作幾天,就不會無病呻吟了。

(這當然是某位實習醫生告訴我的故事了。)

Tuesday, November 16, 2010

心涼了半截


這天,在網絡上找兩年前的一輯《變革三十年》之《不走回頭路》,於改革開放三十年之際,談中國司法三十年來幾無寸進的一輯新聞紀錄片。

這段片歷久常新,趙連海被判刑以後重看,會有無限感慨。一切根本的矛盾,多少年來從沒改變過。

這專輯,是一個不幸的集合。

兩年後的今天,片裡的被訪者,都幾乎沒有「好下場」。

主要被訪者,敢言的法律學者賀衛方,從北京大學,自願被調到新疆石河子「支教」去了。豁達的賀老師在新疆有美好的時光,還合寫了《四手聯彈》,這是後話。

維權律師騰彪,後來被除牌了。

「結石寶寶之家」召集人趙連海,毒奶粉案的受害者,最後被判囚兩年半。片裡的訪問,是他早期,第二次接受電視媒體訪問的溫和言論。

趙連海其中一位律師,是片中出現過的李方平,近日被警告要低調,他的律師牌又能保住多久?

tvb.com一向都可看到這片子,正想再次介紹給大家看。今天,駭然發現,《變革三十年》四集節目,其餘三集俱在,獨是這輯《不走回頭路》最近被刪除了。

我的心當即涼了半截。

希望只是我想得太多。如果是巧合,那是很巧合的巧合。

英文版尚在,要看的話,這裡就是:變革三十年《不走回頭路》英文版

Friday, November 12, 2010

誰在救生艇上飲紅酒?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先說一個故事。

話說你乘搭的大郵輪,在怒海中沉沒,你獲救,如今坐在巨型救生艇上,三十個座位,只坐了十五人。救生艇上物資豐富,有充足食水,竟然還有鵝肝醬和 Lafite佳釀一箱,獲救的幸運兒慶幸死裏逃生。這夜,朗月當頭,風浪稍歇,大夥兒等待救援時,開了幾瓶Lafite慶祝,Cheers!

酒酣之際,傳來噪音,你突然記起,不遠處的大海裏還有幾個人,他們在暗黑的波濤中載浮載沉,又冷又濕,已經呼救大半小時。

救生艇上的甲說:「我們的物資雖然足夠,但不能救他們,怎知道救援船什麼時候到?地球很危險,我們要積穀防饑!」

乙很決斷:「他們的悲劇與我們無關,為我們豐盛的生命,乾杯!」

丙很有愛心,懂得為他人設想:「雖然他們處境可憐,但我們不能縱容這些人,他們要自力更生,救生艇就在這裏,這個社會很公平,他們要靠自己的力量游過來,否則養懶人啊!」

丁則是行動派,他把安全網拋進大海裏,回來倒了大半杯Lafite,說:「放心,他們有安全網,在大海裏不會淹死的。乾杯!」

救生艇的比喻

故事講完,再來一個思想實驗。

想像你再世輪迴,去到天狼星,那裏的勞資關係、稅收制度、最低工資、民生福利,完全空白,一切制度與財富分配方式,重頭開始設計。問題是,你不知道自己輪迴後,是什麼身份,不知你的業障會和你開什麼玩笑,不知自己有何專長、有何怪癖、不知一生際遇。

你可能是李嘉誠,你可能是陳裕光,也可能是含着金鎖匙出世的三胞胎之一;不過以隨機投胎計算,你更有可能是一位營營役役的中產階層、也有機會是憂心女友嫌棄你無樓無車的大學生;也許是大廈管理員,也許是大家樂的洗碗工。

你可能是救生艇上吃鵝肝品紅酒的幸運兒,也可能是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尊嚴盡喪的待救者,你認為這個天狼星社會,財富應如何分配,福利政策應如何釐定,最低工資應是多少,才達致公正公義?

這正是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John Rawls)提出「無知之帷幕」(Veil of Ignorance)的意思,旨在請大家構思社會政策時,抽空處境,以毫無利益衝突、沒有偏見的方式,思考如何才是一個公義的制度。

救生艇的比喻,則是當今富國窮國、富人窮人的寫照,改編自國際救援組織常用的故事,放諸今天香港,卻也貼切。我們的社會,逐漸分化成兩種人,坐在救生艇上的,是自由經濟與權錢世襲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以「追求最大利潤」之名,斷定低下階層苦得有理,輕蔑窮人;在怒海掙扎的人們,只見大海茫茫,救生圈似有若無,只能咒罵呼叫,仇富仇商。

香港去得最盡

香港的神壇上,供奉着「自由經濟」四字,我們每年都有一個沾沾自喜的時刻,就是美國傳統基金會宣布,香港蟬聯全世界最自由經濟體系之首。自一九九五年指標創立以來,香港連續十六年獲選第一,年年獲獎,理應歡喜,不過細心想想,如果每年都有一位阿伯,拿着一袋金魚,懷着仰慕的眼光向你笑,你應該小心。

我們毋須自作多情扮天真,特區政府頒發金銀銅大紫荊勳章,是為了籠絡權貴;消費者委員會搞消費報道權益獎,是為了更多新聞媒體關注消費權益之重要;傳統基金會這右派智囊組織,設立指標,也是為了尋覓「小政府、大市場」的楷模,宣揚自由經濟的優越。十六年來,這獎項只能頒給香港,而且遙遙領先,換一個角度看,那是因為香港去得最盡,為其他地區所不敢、不能、不屑去做。

自由經濟非常好,不過「最自由經濟體系」的神主牌,除了代表夠效率、少貪污、零關稅等我們珍重的優勢,計分方法裏,還有「勞工市場極具彈性」,代表勞工法例寬鬆,工時少規定,炒人又容易;沒有公平競爭法,沒有壟斷法,商界為所欲為,政府積極不敢干預,也令「貿易自由」加分,放任市場調節,導致富者愈富,貧者蝸居。

風水輪流轉

大氣候所及,不論富人窮人,都相信「賺盡每分錢」是美德,每個人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自然就是社會公益。管治階層愛宣揚「獅子山下精神」,叫你奮發圖強,自食其力,大家又相信,我們社會很公平,努力就會得到回報。香港慢慢出現這麼一群人,以自己「獅子山下」的美好成長回憶,斷定當今窮人的不幸,是因為他們不夠拚搏、不腳踏實地;每談到窮人,必搖頭嘆息,慨嘆綜援養懶人。

大家都忘記了,時代已經轉變,「獅子山下」那個年代,確是一個努力會得到回報的社會;如今,是一個有權有錢有資產懂炒賣才有回報的年代。

在仇富復仇窮的紛亂中,如何才是一個公義的制度?金融海嘯,餘波未了,大船正撞向冰山。下一回,風水輪流轉,你可能是大老闆,也可能是洗碗工;誰在救生艇上飲紅酒,誰在怒海漂浮飲苦水,有誰知道。
More about The Pig That Wants to Be Eaten
註:救生艇故事的概念來自Julian Baggini, The Pig That Wants To Be Ea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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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November 11, 2010

污染大國

秋的這一天,早上天藍了一會,又再被一層白色的霞霧佔領。

什麼都全球第一,空氣污染自不例外。


這幅衛星數據圖,顯示全球的懸浮粒子分布。越紅色,越污染。北非、中東、伊朗等地都很紅,原因是沙漠的沙塵;東南亞至中國,則是工業與汽車污染。

地球上最紅的,當然是中國。看著這個圖,你就明白,為何外國的天空特別藍,再沒什麼好說。

Monday, November 8, 2010

南極與尼羅河

NASA Earth Observatory 是我每天必到的網站。

最近連續兩天,有兩張衛星相片。

瑣事紛繁之際,有一種寧靜感覺。


南極洲之東,無人跡處,冰川脫落
太空站回望尼羅河三角洲

Friday, November 5, 2010

秋高氣濁 哀悼藍天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還記得幾年前,從美洲遊學一年回到香港,感覺像由天堂墮進凡間。朋友問:闊別一年,回來香港有什麼不習慣?我只為了一件事感到悲傷,時值深秋,回到老家兩個月,沒看過藍天。

朋友抬頭望天說:「那不是藍天嗎?」於是,我再次抬頭,凝望我們的天空,只見到黯淡微藍,滲染一抹奇怪的青綠,我說︰「那不是真正的藍天。」

這幾天,香港秋意漸濃,一掃早前陰霾,天晴乾燥,有朋友望天有感:很藍、很清,夕陽特別美啊。秋深之際,青天麗日,本是難得好時節,可惜天空只藍了一兩天,仰望天頂,勉強還算藍;從山上遙望我們的城市建築群,淹沒在一片灰白瘴氣中,看得見的污染,覆蓋維港,有時還會微微發黃。秋高氣濁,中環的路邊監測站空氣污染指數長期處於「甚高」水平,代表此地兒童及長者不宜久留。

已成集體回憶

真正的藍天已成為集體回憶,需要保育。香港人大概太久沒看過貨真價實的藍天,正如年輕一輩不知何謂六四,不能明白九七回歸的意義,甚至開始不太清楚誰叫董建華。生活就是遺忘,香港的藍天早已變色,我們還天真地以為天空仍是老模樣,橙黃的夕陽掛在山邊,我們會大叫:「嘩,鹹蛋黃呀!」大家是否知道,天上鹹蛋黃變得橙紅,乃因為空氣污染。

走到世界各地,你不容易找到像香港般的鹹蛋黃夕陽。無數個下午,在沙漠的地平線上、雪嶺絕壑之巔,我曾經靜待一個鹹蛋黃,想拍一張日落照,但總不能如願。當天色真正清朗,地平線上的夕陽餘暉仍是不可輕蔑,光線猛烈,反差太大,無論用肉眼或攝影機鏡頭對準夕陽,都不會看見圓圓的鹹蛋黃,只見依然耀眼的陽光。

在香港,瘴氣滿天,不須等待日落,就是下午四時左右,太陽往往只剩下黯淡輪廓。有時縱使晴空萬里,但濁氣瀰漫,太陽淪落成永遠的鹹蛋黃。

同「錢」拉上關係

真正的藍天,沒有多餘的微塵,陽光結結實實溫暖你的身軀。但藍天並非荒野獨有,美國加州的矽谷,全球頂尖高科技中心,蔚藍天空長年如是;曾經以毒霧聞名的洛杉磯,減排有成,藍天重現;車水馬龍的倫敦或布宜諾斯艾利斯也有晶瑩藍天;獨是中國的大城市與藍天無緣。香港嘛,維港兩岸,秋水共長天一色,都是灰色。

十一月二日的維港
有時自問,對藍天是否要求太高?這裏是香港嘛,北面是超級世界工廠,開天闢地頭一回的經濟奇迹,食得鹹魚抵得渴,不要苛求了;又有美女說,灰蒙蒙最好,陽光不猛烈,常保肌膚柔嫩白皙。

希望抬頭望見藍色天空,應只是一個很卑微的願望吧,但我們只會見錢眼開,不見棺材不流淚。自己人說話不相信,要待外國大投資銀行家宣告不能再忍受香港的天空,要另覓樂土,大家才猛然醒覺:噢!原來空氣污染會影響經濟,辛苦建立的國際都會形象亦會迷糊失焦。什麼事情同「錢」拉上關係,才有人認真關心。

污染的理由有很多,什麼吹微風;什麼逆溫層;什麼高氣壓氣流下沉,污染物積聚不散;什麼陽光太猛,令氮氧化物分解。歸根究柢,就是那些永遠在我們身邊的工廠電廠汽車廢氣。秋高本應氣爽,往日的秋色,藍天就是藍天,哪來「天氣愈晴朗,天空愈朦朧」的詭異邏輯。翻查天文台紀錄,代表污染程度的「低能見度」時數,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秋天,曾經連續多年是「零」,藍天白雲的時代,只能追憶。

GDP不會反映

我們並非沒有補救措施,但十三億人民熱切追求GDP,對經濟增長的癡迷與崇拜無以復加,藍天又算得上什麼?GDP計算方法的荒唐也沒有人在意。例如,空氣污染損害我們健康與生活質素,GDP不會反映,但當我們患病看醫生,政府建醫院建診所,開支就算作經濟活動,當煉油廠爆炸造成環境災難沿海生物死光,不會對GDP有大影響,但救援工作與重建廠房的開支就變成GDP增長,反映國家興盛富強,原來「多難興邦」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周末,趁大好晴天,登上清水灣郊野公園的釣魚翁山,又是一個藍天蒙塵的日子。海水本應碧藍,只見灰蒙蒙一片;遠山本是崢嶸,卻見迷糊若霧。我們的天文台把灰霾稱作淒美的「煙霞」,美麗的名字,教人暫時遺忘它醜陋的本質。清新空氣與蔚藍的天一點一滴地消逝,我們不自知不察覺,還以為本來就是如此,能不泛起一絲淡淡的哀愁?

三藩市:這就叫做藍天
天清氣朗,可以看到夕陽掉進海裡

Wednesday, November 3, 2010

歧路亡羊

古時一個農家走失了羊,全村人合力搜尋,卻發現山間滿是岔路,小徑分岔又分岔,分岔再分岔,最後眾人迷失在山間小徑,羊尋不著,也浪費了時間。這故事比喻世事繁雜多變,世人往往鑽進細枝末節,迷失方向。

一位老中醫愛用這個「歧路亡羊」故事,形容現代西方醫學。

綜觀近代醫學研究的發展:對付流感,科學家追逐流感類型,製造相關疫苗,但流感變種,疫苗無所用;對付惡菌,抗生素越來越強勁,惡菌的抗藥性又相應提高,走進武器競賽般的惡性循環,惡菌難以降伏。

科學家已破解人類三十萬個遺傳基因的排列,但對眾多遺傳病或慢性病仍是茫無頭緒,因為蛋白質的角色也很關鍵。蛋白質是細胞傳遞信息的使者,也是啟動基因的重要指令員,蛋白質的基本單位是廿種氨基酸,不同的組合理論上可形成無數種蛋白質,同一種蛋白質的摺疊方式也會影響其化學反應。尖端科技帶領世人走進令人眩目的細節,卻發現細節裡有更多細節,細胞各種變化,因果互為影響,難以量化施治。

當然,讀生物科學和當西醫的朋友一定質疑,岔路多,難道就不走嗎?原地踏步,難道就能把羊尋回嗎?當今人均壽命大幅提高,難道不是多得西方醫學嗎?

老中醫的意思是,當西方醫學耗費心力與資源,在岔路中尋羊,卻一再在岔路又岔路中迷失於細節,中醫的數千年治病經驗與其整體觀,應獲得更多重視。

我想,岔路多,羊也是要尋的,最後縱使尋不著,總算走過新的路,總有些得著。

最近,在讀那些山一樣高的結構/文化/新/古典馬克思主義現象學文化研究政治經濟學民俗學種種,深深陷於「歧路亡羊」的境地。

有些歧路,深入異境,風景秀麗;有些歧路,轉彎抹角,最後是不知所謂。

你不知最後會尋到什麼,但總算走過尋過,看過一些風景。沒看過就沒有發言權,這是如此。

Tuesday, November 2, 2010

茶餐廳竹筒飯

旺角某茶餐廳,彈丸之地,食物豐富多選擇。這天,點了一客二人套餐,有一鍋粥、一個竹筒飯、一碟青菜、贈送糖水,只是九十八元,看來不錯。

點完菜,往廁所洗手,走廊照例是濕漉漉滑溜溜的,污水從哪裡來?是廚房、洗碗房、洗手間,還是溝渠滲漏?也不管了,卻發現,洪水氾濫般的地上,堆放著一袋袋青菜;抬頭看見女廁全被碗筷雜物填塞,廁格地上駭然放著一盤竹筒,當即令我想起《本草綱目》內所述,中藥「人中黃」的製法。

勉強洗完手,回到座上,一客竹筒飯端上來,時間配合得太好。

有人建議,香港茶餐廳富地方特色,應申領世界非物質文明遺產。我倒認為,茶餐廳的確有令世人驚嘆之處──為何如此混亂污穢,竟而甚少發生集體中毒?想必是中國人的文化遺產發揮作用,正是任何食物都煮透煮熟,高溫消毒,環境如何糟透,食客皆能無畏無懼。

茶餐廳另一項令人側目的「文化遺產」,是服務員的態度。

鄰桌食客投訴,糖水不甜,沒有味道,服務員充耳不聞;食客不肯罷休,再三高聲投訴:「糖水完全沒有甜味,如開水一樣!」

服務員仍是愛理不理,最後露出不勝其煩的表情,指指桌上說:這裡有糖。

是一樽白砂糖。

Monday, November 1, 2010

又是萬聖節

少芬在哈佛的萬聖節,想起那年我們在三藩市的萬聖節。

三藩市的萬聖節巡遊,傳統上也是同性戀遊行,除了扮鬼扮馬,也有很多男人扮女人,開開心心,無拘無束。



這「節日」的特徵,是沒有什麼一定要做,也沒什麼一定不能做,沒有束縛,沒有任何要強加你身上的價值觀,甚至沒有什麼精心設計的鬼屋與嚇人面具,當然更不會有萬聖節消費嘉年華。

那個萬聖節的晚上,大夥兒就在三藩市街上閒蕩取樂。夜深,在市中心唐人街附近的停車場開車,尋找那段通往208 Expressway的小引路,然後在暗黑公路上飛馳,貓眼石的閃光飄過,沒有街燈沒有車聲的長路,很迷幻很真實……

昨天,香港的萬聖節,路過旺角一個商場,狹窄的中庭,擺了一大間鬼屋,擠得水洩不通,人們排隊要入鬼屋玩。看他們都排得呆了,裡面玩完的人也木無表情,不笑,不哭。商場請來幾隻鬼努力嚇人,又無人驚,扮鬼果位仁兄真係無癮。

香港人的營銷手法,確實無得頂,什麼點子都想得出,什麼事情都做到盡。剛看了阿翁的《寸土必爭》,大致就是香港發水樓的官商勾結大全,很喜歡節目的結尾,大致就是說,由地產商到各位香港人,都機關算盡,不會蝕底,語帶無奈,只能同聲一笑,這不就是香港精神嗎?

Sunday, October 31, 2010

老鼠屎

管弦樂團裡,有一些很無聊的角色,就是遠遠站在後排的敲擊樂手。每當動人弦樂聲響起,他們總是安靜坐著,無所事事,他們面目模糊,總被前排的中提琴、單簧管、大鑼大鼓等樂手樂器擋著。

無聊之中的最無聊,要數敲擊樂手中,敲銅鑼的一位。那些打鼓與敲三角鈴的還好,樂章中段,有時也需要他們動動手,站起來,潤飾幾個音節,又坐下。敲銅鑼的,往往是最後一樂章的末段,才能發聲。

一般情況下,你很難發現敲鑼手的存在。樂章末段,總是氣勢逼人,熱血激昂,樂聲震天,樂師拿著如兩塊圓型飛碟的銅鑼互相敲擊,順著拍子重擊兩下、輕擊兩下,大功告成,是一個不太明顯的配角。只有一種情況,敲鑼手會讓人留意,就是當他出錯的時候。大好樂章,峰迴路轉苦心經營,澎湃尾聲之間,忽然出現幾聲尷尬鬼崇不合拍的銅鑼聲,你當即會留意到後排那雙耀眼的金色飛碟。

現實裡,大部分人都是一個敲鑼手,角色無關痛癢,每每無所事事,習慣了機械化的作息。養兵千日,只用在一時,卻往往在關鍵時刻,掉以輕心,失諸交臂,失敗得不明不白。

俗語說:一粒老鼠屎可以破壞一鍋粥。美好的交響曲,一個微小的失誤,就可弄糟全局。成敗在於細節,每個人在自己的岡位上,做好自己的本份,已是莫大的功德。

Friday, October 29, 2010

消費.浪費.大智慧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最近一個樓盤廣告,又令人驚覺今夕何夕。廣告語句謂此豪宅「揭開璀璨奢華序幕」,才知道當今世代,「奢華」已變成正面價值,成為公然追求的目標。翻開辭典,「奢華」一詞,有三個解釋:一曰「奢侈、浪費,與儉相對」;二是「誇大」;三作「過分」,統統是貶義。很明顯,「豪宅」之「豪」味,已嫌太過平淡,為了不同凡響,只好「由豪入奢」,樓盤才能高人一等,更顯尊貴。

曾幾何時,「節儉」是美德,「簡樸」才高雅,「炫富」乃淺薄。為迎合買家喜好,豪宅名字早已不再含蓄。如果有人問你住哪裏,你會說得出口「我住在 『名門』」?坐上的士,司機問你到哪裏,「我去『君臨天下』」,頗有喜劇效果。何文田變了豪宅區,自稱「半山」,已算老實,遲些豪宅區擴展至慈雲山與鑽石山,可能有「慈雲半山八號」與「鑽石山金頂」。

浪費是炫耀的極致

豪宅呎價超現實,有斗室蝸居也逾萬元一呎,大家奇怪為何還有人買,甚至擁抱「浪費」、「奢華」等價值觀,又要用孔雀開屏來解釋。雄性孔雀屏風大得不成比例,浪費資源,行動不便,迹近自毀,為何這種特徵能流傳下去?有科學家猜想,這種浪費正是炫耀的本錢,試想想,雄孔雀背負笨重屏風,正是向異性宣揚:「我就是有本錢浪費,我身體強壯得有本事揹着如此笨重的東西行走!」浪費是炫耀的極致,有本事承擔大跌市的風險,這種本錢並非人人有,實在惹人艷羨。

時代改變,「奢華」成為貼在額頭的顯赫象徵,「消費」也變成美德。自從幾年前經濟不景,政府鼓勵市民消費,商人又催谷市民消費,一同「挽救經濟」,「消費」二字開始有新涵義。「消費」這詞,我們不應陌生,如「消費者委員會」、「消費物價指數」、「消費力」,基本上不是市井常用語。但是當你聽到新聞裏的街頭訪問,市民開心地說:「放假了,就去消費一下嘛」,走過屋村街市,師奶們在寒暄:「嗨,一起去深圳消費!」,你就知道,「消費」已經變成一種嗜好、一種生活習慣。

消費變成浪費

「消費」二字,與傳統的「購物」、「唱K」、「吃飯」、「看電影」,有天壤之別。我們平常外出購物用膳,乃有目標有需要,「我們去消費啦」之「消費」,「消費」則變成目的本身,為花錢而花錢,搜購眾多無實際需要的珠寶鑽飾衣履鞋襪,消費變成浪費,明知買來的東西無大用,但「享受購物的樂趣」,我消費故我在。不管目的,只重過程,真高人也。

萬聖節成大商機

消費消費再消費,刺激消費成為政府與商家的要務。萬聖節來臨,陰曹地府的魑魅魍魎吸血僵屍,都慘被消費。暑假早完,聖誕尚遠,消費市場裏,十月是一個淡靜檔期,萬聖節就成為催谷消費的最佳名目。商人鼓動,傳媒起舞,令年輕一代開始覺得,萬聖節一定要四出消費尋樂。

海洋公園與迪士尼,不惜變臉,迎接萬聖節消費熱潮,本來包裝成老少咸宜健康正面的樂園,變身鬼屋墳場停屍間。兒童樂園改裝成「黑色世界」,南瓜車上,坐着骷髏骨頭。世界各地的迪士尼,都有萬聖節特別表演,主要是滿街南瓜怪相,卡通人物變身可愛小鬼,繼續巡遊跳舞;獨是香港版本去得最盡,陰森恐怖交足貨。

大小餐廳則推出萬聖節套餐,吃飯中途有厲鬼及慈禧太后跑出來嚇你。套餐是南瓜湯南瓜飯與南瓜飯碗,難怪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南瓜恐懼症,甜品一道,是血染荔枝眼球。

一個萬聖節,餐廳有理由推出貴價晚餐;主題公園以鬼吸客,有理由另收門票;扮鬼扮馬的塑膠面具,只玩一天,賣數百元一個,其門如市;吃喝玩樂的雜誌,則開設專題,集齊「萬聖節消費熱點」;旅發局新策略,鼓勵內地客人來香港見鬼。美加傳統,trick or treat,小孩串門子,索幾顆糖果,偶而搞搞小派對;香港萬聖節,近年發展成大商機,派對更加插交換禮物環節。究竟誰鼓動萬聖節也要交換禮物?真妙,又多一個消費購物的理由。我們的商場活動搞手,早已想到聖誕平安夜也要搞倒數晚會,相信離開萬聖節玩countdown的日子不會太遠。

不問情由去消費,甚至義無反顧地浪費,正是資本主義的精粹,快要成為香港的核心價值。萬聖節的搞作,我們青出於藍,盡顯消費與浪費的大智慧,令人對香港的經濟前景充滿信心。什麼時候,我們也不讓西方節日專美,來個文化復興,展示軟實力,搞「盂蘭節化妝派對」、推廣「重陽節時尚禮品」,讓大家一同消費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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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October 27, 2010

手指爛了


她的五根指頭在我眼前不足三吋處停住,指尖指甲皮開肉綻,令人心頭一震。

她是髮型屋的學徒──也就是「洗頭妹」,同時是髮型師的助理,為師傅打點、遞上剪髮器具、閒時要拿著那膠托,頂在顧客額前,避免碎髮掉進客人的眼睛。她是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但此刻,我只看到她拿著膠托的手指,太近、太清楚。

她指頭潰爛,指甲旁的皮膚大片脫落,露出三層皮肉,絕望的表皮已發硬發黃、中間的一層浸泡得發白、裂開的皮膚裡滲著血絲,露出暗紅的肌肉。洗髮水護髮素的侵蝕太無情,指甲也被破開了一條條長坑,裂縫中藏著洗不掉的銀粉指甲油。

從她的裝扮一望而知,她是一個愛美而時髦的女孩,黑色的眼蓋膏塗得像海洋公園的安安佳佳。但她同時是一個勤奮認真的洗頭妹,從洗髮到按摩,毫不敷衍。一直不明白,為何在髮型屋洗頭時,總要用兩次洗頭液、三次護髮美髮化合物,再來一番頭頸按摩,才算是完成服務?

此刻,她的五根破爛指頭仍在眼前,想起她的指頭不一會又要浸泡在五至八種洗頭護髮精華之間;想起那潰爛的指頭,永遠要使勁地抓;更想起這愛美少女每天打開雙手,看見自己為一斗米的犧牲。身為顧客,應如何是好?這些潮流髮型屋,可否重設「淨剪」服務,或來一個「貴客自洗」套餐?

Sunday, October 24, 2010

獅子山下喎

什麼「香港精神」、「獅子山下的精神」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每個朝代的統治者,都要建構一套意識形態,說服自己說服人。在香港,主流傳媒到統治階層,甚少高舉自由民主,怕政治不正確;又不敢鮮明表達愛國愛港等話語,徒挑起各方抨擊。

於是,六十年代香港人的堅毅刻苦奮鬥爭先的開創精神,竟一而再、再而三,被塑造成催人熱淚的寶貴回憶,只因「刻苦耐勞積極無怨」的香港人自我形象爭議不大,政治安全系數高;電影《歲月神偷》得獎,永利街破格保留,就是這種心態作崇;地鐵「唔好意思」系列廣告,又在賣弄當年欣欣向榮的美好歲月,背景音樂,難免又是「獅子山下」。

那個年代,確令人懷念,那是一個大家一起捱窮奮鬥的年代,老一輩曾經艱苦,但回憶溫暖甜蜜,是因為努力得到回報。那時候經濟起飛,大夥兒只要肯工作,總有出頭天;若一生刻苦,任勞任怨,到頭來不能改善自己與家庭的生活,還會懷念那些日子嗎?

今時今日,再談「獅子山下精神」,只是一種落伍廉價的安慰劑。刻苦耐勞,時薪永遠不夠生活;辛勤工作,打一世都是短期合約工,然後老闆還會說:唔鍾意可以唔做。六十年代,是一個努力能得到回報的年代,現在,是一個要有錢炒股炒樓才有回報的年代。我慶幸生得早了一點,但今時不同往日,獅子山下,夠嘞。

這是獅子山上,不是獅子山下

Wednesday, October 20, 2010

鞋帶與露股罅

人群之中,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女在我前面,她穿著高筒長靴,吸引我注意的是靴上一雙飛舞著的鞋帶。

鞋帶無繫好,每邊有大約五、六吋長,吊吊fing有小飾物,一邊走路,左右腳兩雙鞋帶起勢咁fing,配合她手袖與褲腳如聖誕樹般的厘士花邊裝飾跳呀跳,倒也合拍。只是行人路擠逼,旁人多次幾乎踩中她的鞋帶,我好心,想提醒這位女士鞋帶沒繫好,但隨即想到,這難道是最新時裝?走了幾十米,鞋帶繼續不停在跳,鞋的主人不可能不察覺,她完全沒有停下來,把鞋帶繫好的意思,還大踏步前行。

鞋帶甩哂任人踐踏好有型嗎?不怕仆在街上嗎?這是潮流嗎?誰可以告訴我?

還有一個問題,有關露臀低腰褲。超低腰褲出現後,很多美少女坐著或彎腰時,自然露出雪白的臀部,「露股罅」更是無可避免但其實有意的動作。旁人路過望到,有時見到半個patpat,心裡驚嚇,但裝作視若無睹,又怕佢條褲會甩。這時會想到一個問題,穿低腰褲應該露出under嗎?有時見到女士們內褲與低腰褲款式,似乎刻意搭配,不過最近又有朋友說,穿低腰褲露股罅時,如果露出內褲,就是bad taste,究竟低腰褲應如何穿,先至in

更令人驚嚇的,是男士穿低腰褲露股罅,有時可能熱氣,patpat生了暗瘡,還公然展覽,很難覺得有美感,也不會得粗獷有型吧,幸好,最近少見了。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嘗試創造潮流,審美眼光人人不同。以上問題,純屬滿足個人求知慾,亦希望順道驗證一下自己有幾老套,謹此而已,歡迎賜教。

Tuesday, October 19, 2010

食到呢……



這是小箭豬。
新派四川小吃,甜品一道,咬在口裡,那些箭真的很尖。


這叫毛筆,是前菜。
只吃筆頭的毛,甜甜脆脆的,總之好玩。


這是白菜清湯。
清甜的白菜香,名不虛傳。

食到咁,有時覺得有點折墮……

成都這家私房菜,食家極力推薦,吃新派四川菜,只能用「巴閉」形容。

打電話預訂,當然是沒有菜單、我煮什麼你吃什麼的那種私房菜,你能選擇的只有價錢:每位二百、四百、八百、千六,訂價幾何級數跳躍,隨意得很,一切都是數字遊戲。「你選哪款價目?」當然選二百,嘗嘗而已。

「你要先落訂金。」既是食店規矩,也無奈服從。私房菜位於成都寬窄巷,原來是成都僅餘的四合院舊區,剛改建成飲食潮店中心,一如上海之新天地。怎料這家私房菜「大牌」之極,隱沒自己在滿街霓虹燈光與苦心復修的四合院之中,路牌沒有食肆名字,門牌亦幾乎看不到,裡外裝潢更是刻意簡單,全然不是那些以排場震懾你,然後盛惠兩千元一位「食裝修」的食店。

交過訂金,隔天再來,廿四小碟涼菜,百味交織,苦筍、脆瓜、麻辣豆,都是味蕾的冒險歷程;成都小吃,傳統中有創意;主菜裡有「集體遊戲」,不太好吃也好玩。近四十道菜下肚,大家都讚賞物有所值,以往,刻意去找吃,多數失望而回,這夜,連服務員的專業態度與笑容都令人印象深刻,大家滿意得要額外給小費。

第二天早上,同枱的朋友,一半人上吐下瀉,行程的最後一天,渾渾噩噩就過去。大家在猜,是那些美味的涼菜出事了。

Monday, October 18, 2010

這天嘛,考試



這天嘛,考試,考了三小時。

我大概有二十年沒有考過試吧,都有今日。

換了角色,回到中大。很多人對我這個選擇,從他們的錯愕眼神與一聲「吓」之中,大概都能了解。

每個重要抉擇,背後都有大約二十個理由。這些年來,心情不同了,眼界不同了,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有不同。回到校園,其中一個很重要理由,是我的確有些事情想搞清楚。

看多了,聽多了,想多了,同樣的「傳播理論」,也能夠有點啟示,當本科生時,沒有工作經驗,「理論」純屬憑空想像,自然覺得廢話連篇。如今看來,好的理論總能歸納一些現象,把事情變得較清晰,提供多些思考角度,又發現,自己在想的,原來老早有人想過,而且想得好清楚,只是你不知,還自以為是大發現。太陽底下無新事,但要搞清楚誰說過什麼,什麼是新事什麼是舊聞,其實要很大努力。

新亞書院是很熟悉的地方,重臨舊地,也沒什麼,早已過了傷春悲秋的時光,投入新角色,沒有什麼難度,也許近年一直在教室裡轉、往紙堆裡鑽,所思考的問題,所做的事,不差太遠。

自由,在哪裡都缺貨,中大的工作室裡,有一扇大窗,正對青葱的八仙嶺,我所渴求的,就是那麼的一點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