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25, 2010

香港與九龍

小時候,不知為何總覺得住在香港島的人較高尚,九龍很落後。到今日,仍有人逛街購物一定往銅鑼灣而鄙視旺角,因為旺角 “cheap”。

一向住在葵涌,工廠區、方圓幾公里沒有名校、沒有名店、樓價十年來只跌不升,樓盤叫做浩劫台和浩劫灣。這天從葵涌坐的士往深水埗 (又是全港最窮的一區)。一上車,只聽司機不斷在講電話訴苦水。司機慣在港島開車,剛剛於繁忙時間,無奈地從港島載兩位客人到葵涌,他為此忿忿不平。司機說話,每句必有兩串完整的粗口,四字或六字,為了大家的身心潔淨起見,全略去。

「豈有此理,無端端過了九龍,我而家無哂心機做。」(粗口)「九龍的人真的窮過鬼」(粗口)「截車只懂去彌敦道(粗口),我心想,你去彌敦道(粗口)不如坐巴士啦」(粗口)「想駕車返回港島,隧道又塞車,我而家不如收工,無心情」(粗口)「過了九龍(粗口)真係無啖好食」(粗口)「港島雖然一枝旗三、四十元,但滿街是客」「九龍?整條街靜到嚇死人,的士多,無人搭。」(粗口)「那些人,只懂去旺角」(粗口)「唉,九龍(粗口),我一聽九龍(粗口)就頭痛,我一天就咁玩完」(粗口)(粗口)(粗口)

粗口佔了對話的五分三,他似乎當我這位九龍人不存在,四十多元的車資他也不放在眼內。十分鐘車程後,我付過車費,真的很想對這位司機說:「唉,你活得真苦啊。」(粗口)

Friday, July 23, 2010

當故事成為歷史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在大學新聞系教書,常有一種內疚感。我們把新聞行業說得很有挑戰性(的確如是),我們形容記者站在歷史最前線(完全正確),又說記者的使命是揭露真相、維護公義(在課堂說這些話不會臉紅),最後,本着良心,總要鄭重提醒學生們:記者人工很低,低得難以置信,低至迹近可恥,尤其是高考拿着幾個A的人,天堂有路你不走,跑來念新聞系,志願當記者,很儍,但儍得可愛,儍得瘋了,香港就是需要這些儍人。

額外收入

記者協會最新一期《記者之聲》調查過香港記者入行待遇,電子傳媒薪金平均約11000元,亦實行五天工作制;印刷傳媒平均約9000元多,很多報館仍實行長短周制。記者工時長,出外採訪無補貼,若以時薪計,很多新入行記者與工會叫價的清潔工最低工資相去不遠,而且升職加薪慢,個別傳媒凍薪多年,加薪 3%已經是皇恩浩蕩,相對當社工教師,入職近20000元月薪、商業機構見習生有15000元,你說,那些新聞系高材生是不是瘋了?

曾有內地到香港傳媒實習的上海同學,得悉香港記者工資之低,甚為詫異。上海記者底薪雖然不高,但「額外收入」甚多。有公關朋友說,在內地搞宣傳比香港容易,記者會上封個紅包就有一定的見報保證,於北京、廣州,紅包公價300,上海則500大元。內地記者把紅包視作收入一部分,收了紅包,不代表受收買,但版面足夠時,自然多寫幾句;對公關大員而言,最難惹的,反而是講原則、講操守,不能以金錢動搖的香港記者。

戀戀不捨

追求理想要付出代價,有抱負人家就食硬你,工資再低也有人肯做,不要抱怨香港傳媒老闆,這是供求的最基本規律,要講理想嗎?請認命,再想辦法變通。美國公民記者與網絡媒體盛行,傳統媒體裁員減薪不斷,全職記者多變作特約撰稿自由人,最近出現了「journalism as a hobby」之說,意謂新聞從業員收入不穩定,薪金不足餬口,兼且人人懂得寫字拍照就能「入行」,新聞採訪漸漸由一份職業,變作一種「嗜好」;很多美國記者朋友生活逼人,但抱負猶在,不忍離開新聞行業,只好轉化為興趣,說起來不無悽酸。

維護公義的使命感、維護常識的迫切感、走在歷史最前的激奮心情,往往令人對新聞行業戀戀不捨。中大新傳學院院長蘇鑰機在百多個香港新聞從業員合寫的《一人一故事》序言中,引述傳播學大師George Gerbner說:「故事」反映社會和人生,誰掌握了說故事的權力,便能控制社會的運作和影響歷史的進程。記者,正是當代說故事的人。

有人說,記者是一面鏡子,反映社會現實,這只說對了一半;正確一點,記者是拿着鏡子的人,鏡像反映什麼,端在記者與傳媒立場;鏡像如何詮釋,也在於受眾所站的位置。不要迷信中立持平,傳媒選擇報道什麼,不報道什麼;寫二百字還是二千字;地產商出事,傳媒是否主動追查到底,還是被動地等公布?政府愛搞吹風會以「消息人士」身份隱名放風試探政策,傳媒甘願做傳聲筒,還是一笑置之?這都是立場的一部分。

去蕪存菁

歷史學者卡爾在《什麼是歷史》(Edward Carr,What is History)一書中說,所謂事實,猶如汪洋裏的魚群,你捕捉到什麼魚,視乎你往海的哪處航行,用什麼捕魚工具。這些,其實都控制在漁夫手上。

記者與歷史學家一樣,同樣在浩如湮海的事實中,憑着良知與專業技能,判辨真偽;在世事紛紜之際,去蕪存菁,還事實本來面目。新聞捕捉得好,就是一個歷史紀錄、凝住一個時代的面貌。拍新聞紀錄片要求更高,最好的紀錄片,要經得起時間考驗,一個故事,五年十年後重看,仍然感動,仍覺得有意思,才有價值。花了那麼多心力去構思採訪,總希望它不是過眼雲煙,縱使不奢望雋永,也希望它較為恒久,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由百多位新聞從業員合寫的《一人一故事》,正是香港與中國歷史的側寫,記者們暫時放下平日理智冷漠的外衣,記下奔走天涯的點滴。這本書,難免又會燃起年輕一代投身新聞行業的熱情,令他們捲入可恥工資的現實裏,一畢業就在理想與金錢之間掙扎。

不過,回看眾多前人走過的路,難忘的採訪故事成為歷史,在記者生涯中烙下激蕩人心的一刻,這是值得的。

相關文章:《一人一故事》
 

Wednesday, July 21, 2010

交通督導員您好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一位朋友的朋友,在網上記下這個小故事,有關交通督導員在中環出動,檢控亂過馬路的行人,謹修改部分口語化文字,全文照錄:

「上班經過畢打街,有兩個人同時衝紅燈,一個西裝友,一個穿着污糟polo shirt的中年女人。兩個黃腳鱲準備一人捉一個,西裝友扮聽不到,愈叫愈走,但黃腳鱲無諗住追。中年女人就儍下儍下企定定,於是兩個黃腳鱲就包抄中年女人,係咁鬧係咁鬧,中年女人忍唔住哭着說:不要罰我錢呀~~我幾日人工啦。最後擾攘一輪,女人抹着眼淚屈服……這時西裝友應該回到辦公室,在嘆咖啡了~」

馬太效應

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手執權力的人欺善怕惡,弱勢的人愈窮愈見鬼;走精面的優哉游哉,老實人繼續受靶捱窮,世情如是,大家早已看得通透。馬太福音二千年前有云:「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現在,這現象我們叫「馬太效應」。

有關交通督導員的故事,我也有一個可以出賣,自己當主角。

我家附近的小巴站,在停站點走過馬路,就是港鐵站入口。每天上下班時間,總有十數人一同橫過兩線馬路;正式過路線設在左方三十米,行人天橋則在右方三十米,但誰人會多走三分鐘冤枉路?而且馬路兩旁沒有欄杆、中間沒有分隔路肩,直接走過去只需十秒,這天,一位女交通督導員在路旁招呼我:「你知道不能在這裏過馬路嗎?請拿出身份證。」

第一次和督導員打交道,當然不能輸陣,而且我相信道理在我一方,我說:「兩邊的行人過路線,距離這裏都超過法例規定的十五米,在此過馬路沒有犯法吧。」督導員呆了一呆,竟然遇上一個略懂法例的人,她隨即改口:「你不小心過馬路。」她懂得變通,有香港人特質。

打份工啫

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從小銘記馬路如虎口,每次過馬路總會望右望左再望右,再者,剛過了上班最繁忙時間,路上根本很少車,我問督導員:我如何不小心?如果這樣都接到告票,我一定上法庭抗辯。

她態度迅速軟化:「唉,請你也體諒一下我們的工作……」「那我不用給你抄身份證吧?」「讓我做個紀錄吧。」我明白,你要做好呢份工,要抄身份證好有個交代,等同特首喊幾聲「起錨」等同做咗嘢一樣。我是一等良民,也明白你都係打份工,於是乖乖遞上身份證,她隨便抄下便放行了。

並不孤獨

一路走進港鐵站口,愈想愈不對勁,督導員明知在那處過馬路不犯法,為何守在那裏?如果我不懂法例,豈非會無辜遭罰款?

交通督導員,您好!記下這些故事,我沒有批評您的意思,您的處境,大家應該理解。讓大家一同玩角色扮演遊戲,假設自己是交通督導員,面對會逃走的西裝友和儍兮兮呆站着的草根中年女人,應該抓誰?難道會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追逐一個看來不好惹的人?當然是手到拿來,發告票給呆站着的中年女人。捨難行易,欺善怕惡,乃人之常情,誰願意自討苦吃,為自己添煩添亂?

親愛的交通督導員,您並不孤獨,由政府、傳媒到網民,大家都喜歡拿無權勢的人來開刀。街市小販呃秤,海關要告上法庭;地產商賣樓縮水,政府空談監管十數年;綜援戶虛報資料騙援助,政府傳媒大吹大擂;內地高官大商賈巨額貪污,傳媒只有寥寥數語;網民吹水恐嚇「讓座男」,肆無忌憚,沒有後果;網民吹水恐嚇迪迪尼,就變成刑事案件。

村上春樹說:「在高大堅實的牆和以卵擊石的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的一方。」村上說的是創作態度,無異議;若放諸現實,則值得商榷。堅牆可以是對的,雞蛋也有錯的時候,若是非黑白清楚分明,我們理應站在真理的一方;當世態複雜,是非紛紜,我們不妨多從雞蛋的一方看世界。然而,世上大部分人,有時出於仰仗權勢,或尋求安全感,或恐懼麻煩,良禽擇木而棲,依靠在堅牆之上,容易心安理得;靠在雞蛋的一方有很大風險,你隨時被壓扁。

交通督導員,請相信我,若我站在您的位置,我心裏也許不舒服,但難免有相似的作為。當劊子手,要找人開刀,無權無勢不懂反抗的黎民百姓最方便;趨吉避凶是人的本性,那些撲火的人們早就死光。只是,要無奈地遵從這些潛規則,您會有一絲淡淡的哀愁嗎?

Monday, July 19, 2010

狗咬狗骨記

意外之發生,總有很多巧合。旅程快完,中午在二郎山路邊小店停車,吃山裡的最後一頓飯,若不是肚痛,不會到後院廁所;若不是眼利,不會看到小徑旁有一隻巨大黑色蝴蝶;若不是等吃等太悶,我不會到車上拿相機回頭拍照。

明明拍好了,卻貪心,想走近一點看清楚蝴蝶翼上的幽藍斑點;蝴蝶不是儍的,它飛到遠處,我沿小徑追尋;小徑旁有一片爛帳篷,走過帳篷,冷不放一頭無聲狗就撲出來咬,人與狗都受驚,它咬完左腳,再咬右腳,感覺咬得頗狠,狗的齒印很狗,連醫生護士都笑了幾聲。


幸運的是,狗不是凶悍有力的藏獒,幸好我穿著長褲,它沒咬破血管,沒深入皮肉,只咬中我的硬骨頭。旅程尾聲,也沒影響行程。

出得嚟行,預咗要還。曾在尼泊爾深山,被一匹狂奔中的馬撞倒在地,幸好牠跨過我身,踢不中頭,絲毫無損;曾自困瑞士山嶺崖壁,幾乎不上不落;曾在納米比亞的沙漠遇車禍,竟然安然無恙。

去古怪地方旅行危險嗎?不見得。去布吉,會遇上海嘯;在日本、加州、印尼,有地震;安坐家中,有沙士,有電視自燃、有瘋漢斬人。

所以,趁竟然未死,就要好好看看周圍的人與事。

(川北行之一)

*** *** ***

瘋狗症新知

1. 在大陸被狗咬,香港醫院一定為你打瘋狗症預防針。

2. 瘋狗症病毒潛伏期二十日至六十日,影響神經系統,wikipedia話,一旦開始侵襲神經系統,徵狀明顯時,病例紀錄中,全地球只有一宗治癒記錄,幾乎死硬。(!!)

3. 瘋狗針,不是打七七四十九支,不是打在肚臍,姑娘說那是做戲的劇情。

4. 瘋狗針要個多月內,分開打五針,打在手臂就可以。

5. 入急症室,打三支破傷風針、五支瘋狗針,盛惠一百大元,急症室效率奇高,一小時完事,開始感動,並覺得交稅有理。

Sunday, July 18, 2010

佛指舍利的盛世驚愕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今時今日,告訴人我在暑假會三次回內地旅行,仍有很多朋友瞪大雙眼:返大陸?三次?我鄭重宣告,我真的心繫家國。世上沒有什麼地方,能令人每走幾步都思如泉湧,街頭一句標語也觸目驚心。在廣西破落的村屋外牆,見過「禁止虐殺女嬰」口號;在開封一條後巷牆上,見過「誰人倒垃圾,全家都得癌」。

遊走內地,你會看到最華麗與最揮霍、最絢爛與最荒涼、最溫柔與最暴烈,感官衝擊澎湃,直到你麻木。

說說法門寺。它在陝西扶風縣,就在秦始皇陵附近,法門寺收藏佛指舍利,走過唐代的輝煌盛世,歷劫多番,本來已變成一所平平無奇的寺廟。二十多年前重修,於倒塌的古老佛塔地基,發現秘密地宮,埋藏眾多珍寶,史書記載世上唯一的佛指舍利,千年以後重現人間,法門寺聲名大噪。
 

五年前到訪,當時的法門寺是一所正常的寺廟,最近重遊,一步一驚愕。

法門寺座落在農田郊野,遠遠望去,寺廟附近冒起了一幢可能有四五十層高、雕塑似的建築,短短數年從無到有。車子停下,你從未見過此空虛的停車場,面積有數個標準足球場,車只有零落數輛。法門寺在哪裏?看不見,古剎於彈指之間,由「景點」變身「景區」。眼前的「景區」大門,氣勢磅礡,柱樑粗壯,樓底五層高,灰牆襯托金頂,恍如置身北京人民大會堂,又似佛教主題公園。世界變得太快,我受驚了。

拿着電子票,通過入閘機,眼前是長兩公里的大廣場,盡頭就是那巨型的雕塑建築,叫「合什舍利塔」,形狀如兩掌微曲在合十,佛指靈骨就藏在中空的廟宇裏。夾道歡迎你的,除了商店,還有時鐘酒店,名曰「佛光閣」,時鐘小休,三小時盛惠180元,告示謂「帶給您禪修體驗」。
 


國家不愁錢

烈日當空,兩公里寸草不生的廣場,難以步行參觀。主題公園設想周到,迎面駛來一列童話世界裏的紅色火車供你代步,在內地遊歷,充滿這種匪夷所思的時空錯亂,例如在千年古剎坐迪士尼童話世界小火車。

不要大驚小怪,我提醒自己,矛盾存在於一切事物中,矛盾就是發展的最根本動力,這是馬克思說的。諸行無常,世事常變,這是佛陀說的。

合什舍利塔底座是一個現代化大佛堂,有新建的珍寶館,國寶佛指舍利則高高在上,收藏於懸空寺廟裏,相傳那是佛祖的中指靈骨,是唯一傳世的佛指舍利。登上高台回望大廣場,暑期旺季,遊人稀疏。導遊說,舉行法會時,這裏可以容納幾十萬人,一同瞻仰佛指舍利,這是接近天安門廣場的規模了;導遊解釋,這叫抓緊機遇,超前規劃,跨越式發展。我明白,今天無人來,十年後就有,到時可能要擴建。
 


同行有人問:太花錢了吧?這個我也可略抒己見,國家不愁錢,只愁不知如何花錢,收地建廣場搞大型建築,是各級官員GDP成績表的主要科目,縱使主事者是當世罕有的清官,有十億八億任你發落,享受操控權錢的快感,當真是人生一大樂事。所以,無錢借錢,有大做大,理所當然。

弘揚佛法,有八萬四千法門,同行一位智者,叫我們不要執着,不要執於佛寺的形體。昔日唐朝盛世,七次大法會迎佛指骨往皇宮供奉,韓愈也看不過眼,上疏進諫而被貶潮州;千秋以後,回望盛唐,當天輝煌,還不是傳為美談。普渡眾生,不同時代有不同方式,盛世中國,一切要大要誇,才夠震懾,才能融入主流,在最大又最空虛的信仰市場上捲土重來。

一如水中月

好了,舊日的法門寺在何方?它沒有倒下,只是淪為侏儒,瑟縮一角。那千多年前的密室裏仍藏着幾枚古老的「影骨」。自唐代起,為了保護佛指舍利,製了幾枚「影骨」以假亂真,掩人耳目;流傳千年,影骨也成為文物,可能還有影骨的影骨。問守衞着的僧人,影骨是真是假?他低眉合十,當頭棒喝:「一如水中月。」是實是虛,是真是假,是功德是揮霍,也如水中月,何須執着。若有天你被人揭發了用A貨Gucci或山寨iPhone,記住這句「一如水中月」。

我有一個夢想,於初一或十五法會之時重臨法門寺,與數十萬人一起,在大廣場膜拜。我幻想,廣場四角亮起射燈,直指舍利塔的懸空寺廟,激光幻影與澎湃禮樂聲中,佛中指在寺廟窗戶裏緩緩升起,悲憫眾生。我相信,那一刻,我會大徹大悟。

Update 有關法門寺的最新驚愕:
蘋果動新聞:遊客「攻城」爬梯入寺

Tuesday, July 6, 2010

麥嘜嚿膠擦

有個故事,很有意思,記到今日。

大約是1995, 1996年,在明報連載的麥嘜四格漫畫。

當時,麥嘜身邊的人,不停在講「1997」問題。

麥嘜一臉茫然問:「點解人人都講「一嚿膠擦」的問題?」然後繼續把玩手上果嚿仍然光滑,捨不得用的橡皮擦。

     佢係麥嘜個朋友

Monday, July 5, 2010

有一種感覺

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讀書真的不算多,有很多黑洞與空白;工作上,拿過好些獎,二十年了,不拿一些獎實在說不過去,也沒什麼值得自豪;當過主持,無人記起,有人說我最成功之處,是令人忘記了主持的存在,真的是一大成就。

低著頭,走了好一段路,然後有一天,有點累,停步下來,回望四周,原來自己已經走得很遠。

Friday, July 2, 2010

大象的三根指頭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有關「回歸十三周年」的事,沒有人想多談,因為淡而無味,枯燥無比。放心,這天不準備分析「回歸」,倒想談談「十三」,還有「十」與「三」的問題。

十三周年,無人紀念。還記得往日風景,「回歸一周年」時,政府大事慶祝,傳媒鋪天蓋地,議論一年得失;「回歸二周年」,繼續隆重其事,傳媒政客繼續檢討回顧;三周年,金融風暴與八萬五大禍臨頭,香港成為「示威之都」,借回歸紀念看特區禍福,又是傳媒指定動作。

莫名的執着

年年檢討,歲歲紀念,有時實在太累。八周年、九周年時,紀念之風一度沉寂,到「回歸十周年」,又再大鑼大鼓地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十」,是一個奇怪的數字,「十」,總給人一種圓滿,一個段落的完結與開始的感覺。大家會說「十全十美」,沒有「九全九美」,沒有「十三全十三美」。

想起當時要製作「回歸十年」特輯,很快發現「十」的妙用。例如某些政壇江湖老大,平日深居簡出,一說「回歸十周年」,像一道聖旨,總要在這特別時刻,答應訪問說些話;同樣情況出現於「改革開放三十年」、「建國六十年」,平日不會與你合作的部委、手續麻煩的各種關卡,一聽「建國六十年喎」,就會一一通融,全力配合。

我們對「十」有莫名的執着,有圓滿的快感,乃因為十進制。為何我們會覺得十進制最方便?是因為我們有十隻手指,我們從小舉着雙手數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從一到十,數完要重頭再數。十根指頭,多一根是畸形、少一根是缺陷;「十」是一個段落,是回過頭來重新開始的時刻。

大象每隻腳有三根指頭,如果今天大象統治地球,不知它們會實行三進制還是六進制?三的三次方是二十七,大象一定覺得好意頭,牠們慶祝大壽,會是三十六歲還是七十二歲?

史丹福大學的演化生物學家薩爾普斯基(Robert M. Sapolsky)教授人類行為學,有一課,他在黑板上隨手劃了一條線,問:「這條線有多長?」美國學生都喜歡搶答:「三十厘米」、「四十厘米」、「六十厘米」此起彼落。薩爾普斯基反問:「為何沒有人猜36.7厘米或32.9厘米?」

周星馳說,「如果要為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為何不說「12849年」,無他,也是為了簡潔整齊,而且「一萬年」感覺圓滿。

教授說,人們對整數有一份執着,我們喜歡整齊的分界,把事物分類,把世界簡化,忘記了事物的演變往往是一個漸變的連續體。例如:人種要分為黑人白人黃人,實際在生物學上毫無意義,人們常常忽略有很多「中間色」。例如南歐人是白還是黃?印度人是黃還是黑?日本人是黃是白(美白)?傳媒常形容奧巴馬是「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奧巴馬亦自稱「黑人」。有一個問題一直想不通,奧巴馬父親是黑人,母親是白人,為何黑人「溝」白人,卻變成「黑人」?黑人白人黃人,實際是文化標籤,與現實幾近無關。

非黑即白?

把事物分類乃方便溝通,可以理解,但不代表所有事情都界線清晰、非黑即白、非敵即友。今時今日,仍有商界反對盡快實現全面民主,理由是「大家都想叉燒飯上多嚿叉燒」,又有議員談民主時含淚勸告:「政制發展必須以香港的經濟與民生為依歸」,彷彿推動民主與經濟繁榮勢不兩立。事實上,地球上經濟最好的首二十位國家,都有成熟的民主制度,民主與經濟不能兩存?誰說的?

人們習慣把事物劃清界線,兩極二分,好些長年爭論的問題:「要民主還是要經濟?」「要發展還是要保育?」「你是民主派還是建制派?」「人性是善是惡?」「性格是先天還是後天?」都隱含着一些錯誤的前提,以為非一即二,凡事不能兩存。為何不可以要發展又要保育、要民主又要經濟?又以為因果關係只是一條直線,為何人性不能既善且惡,先天後天互為影響?

大象的三根指頭告訴我們,以「十」為圓滿、整齊,不是必然;凡事分清界限,畫線對立,只會把世事極度簡化至易生誤解偏執。無論是回歸九年或十三年,日光中每一分秒,都可以是鑑古知今的時候;當有人問你要凍檸茶或西多士時,要習慣去問:為何不可以兩樣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