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31, 2010

老鼠屎

管弦樂團裡,有一些很無聊的角色,就是遠遠站在後排的敲擊樂手。每當動人弦樂聲響起,他們總是安靜坐著,無所事事,他們面目模糊,總被前排的中提琴、單簧管、大鑼大鼓等樂手樂器擋著。

無聊之中的最無聊,要數敲擊樂手中,敲銅鑼的一位。那些打鼓與敲三角鈴的還好,樂章中段,有時也需要他們動動手,站起來,潤飾幾個音節,又坐下。敲銅鑼的,往往是最後一樂章的末段,才能發聲。

一般情況下,你很難發現敲鑼手的存在。樂章末段,總是氣勢逼人,熱血激昂,樂聲震天,樂師拿著如兩塊圓型飛碟的銅鑼互相敲擊,順著拍子重擊兩下、輕擊兩下,大功告成,是一個不太明顯的配角。只有一種情況,敲鑼手會讓人留意,就是當他出錯的時候。大好樂章,峰迴路轉苦心經營,澎湃尾聲之間,忽然出現幾聲尷尬鬼崇不合拍的銅鑼聲,你當即會留意到後排那雙耀眼的金色飛碟。

現實裡,大部分人都是一個敲鑼手,角色無關痛癢,每每無所事事,習慣了機械化的作息。養兵千日,只用在一時,卻往往在關鍵時刻,掉以輕心,失諸交臂,失敗得不明不白。

俗語說:一粒老鼠屎可以破壞一鍋粥。美好的交響曲,一個微小的失誤,就可弄糟全局。成敗在於細節,每個人在自己的岡位上,做好自己的本份,已是莫大的功德。

Friday, October 29, 2010

消費.浪費.大智慧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最近一個樓盤廣告,又令人驚覺今夕何夕。廣告語句謂此豪宅「揭開璀璨奢華序幕」,才知道當今世代,「奢華」已變成正面價值,成為公然追求的目標。翻開辭典,「奢華」一詞,有三個解釋:一曰「奢侈、浪費,與儉相對」;二是「誇大」;三作「過分」,統統是貶義。很明顯,「豪宅」之「豪」味,已嫌太過平淡,為了不同凡響,只好「由豪入奢」,樓盤才能高人一等,更顯尊貴。

曾幾何時,「節儉」是美德,「簡樸」才高雅,「炫富」乃淺薄。為迎合買家喜好,豪宅名字早已不再含蓄。如果有人問你住哪裏,你會說得出口「我住在 『名門』」?坐上的士,司機問你到哪裏,「我去『君臨天下』」,頗有喜劇效果。何文田變了豪宅區,自稱「半山」,已算老實,遲些豪宅區擴展至慈雲山與鑽石山,可能有「慈雲半山八號」與「鑽石山金頂」。

浪費是炫耀的極致

豪宅呎價超現實,有斗室蝸居也逾萬元一呎,大家奇怪為何還有人買,甚至擁抱「浪費」、「奢華」等價值觀,又要用孔雀開屏來解釋。雄性孔雀屏風大得不成比例,浪費資源,行動不便,迹近自毀,為何這種特徵能流傳下去?有科學家猜想,這種浪費正是炫耀的本錢,試想想,雄孔雀背負笨重屏風,正是向異性宣揚:「我就是有本錢浪費,我身體強壯得有本事揹着如此笨重的東西行走!」浪費是炫耀的極致,有本事承擔大跌市的風險,這種本錢並非人人有,實在惹人艷羨。

時代改變,「奢華」成為貼在額頭的顯赫象徵,「消費」也變成美德。自從幾年前經濟不景,政府鼓勵市民消費,商人又催谷市民消費,一同「挽救經濟」,「消費」二字開始有新涵義。「消費」這詞,我們不應陌生,如「消費者委員會」、「消費物價指數」、「消費力」,基本上不是市井常用語。但是當你聽到新聞裏的街頭訪問,市民開心地說:「放假了,就去消費一下嘛」,走過屋村街市,師奶們在寒暄:「嗨,一起去深圳消費!」,你就知道,「消費」已經變成一種嗜好、一種生活習慣。

消費變成浪費

「消費」二字,與傳統的「購物」、「唱K」、「吃飯」、「看電影」,有天壤之別。我們平常外出購物用膳,乃有目標有需要,「我們去消費啦」之「消費」,「消費」則變成目的本身,為花錢而花錢,搜購眾多無實際需要的珠寶鑽飾衣履鞋襪,消費變成浪費,明知買來的東西無大用,但「享受購物的樂趣」,我消費故我在。不管目的,只重過程,真高人也。

萬聖節成大商機

消費消費再消費,刺激消費成為政府與商家的要務。萬聖節來臨,陰曹地府的魑魅魍魎吸血僵屍,都慘被消費。暑假早完,聖誕尚遠,消費市場裏,十月是一個淡靜檔期,萬聖節就成為催谷消費的最佳名目。商人鼓動,傳媒起舞,令年輕一代開始覺得,萬聖節一定要四出消費尋樂。

海洋公園與迪士尼,不惜變臉,迎接萬聖節消費熱潮,本來包裝成老少咸宜健康正面的樂園,變身鬼屋墳場停屍間。兒童樂園改裝成「黑色世界」,南瓜車上,坐着骷髏骨頭。世界各地的迪士尼,都有萬聖節特別表演,主要是滿街南瓜怪相,卡通人物變身可愛小鬼,繼續巡遊跳舞;獨是香港版本去得最盡,陰森恐怖交足貨。

大小餐廳則推出萬聖節套餐,吃飯中途有厲鬼及慈禧太后跑出來嚇你。套餐是南瓜湯南瓜飯與南瓜飯碗,難怪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南瓜恐懼症,甜品一道,是血染荔枝眼球。

一個萬聖節,餐廳有理由推出貴價晚餐;主題公園以鬼吸客,有理由另收門票;扮鬼扮馬的塑膠面具,只玩一天,賣數百元一個,其門如市;吃喝玩樂的雜誌,則開設專題,集齊「萬聖節消費熱點」;旅發局新策略,鼓勵內地客人來香港見鬼。美加傳統,trick or treat,小孩串門子,索幾顆糖果,偶而搞搞小派對;香港萬聖節,近年發展成大商機,派對更加插交換禮物環節。究竟誰鼓動萬聖節也要交換禮物?真妙,又多一個消費購物的理由。我們的商場活動搞手,早已想到聖誕平安夜也要搞倒數晚會,相信離開萬聖節玩countdown的日子不會太遠。

不問情由去消費,甚至義無反顧地浪費,正是資本主義的精粹,快要成為香港的核心價值。萬聖節的搞作,我們青出於藍,盡顯消費與浪費的大智慧,令人對香港的經濟前景充滿信心。什麼時候,我們也不讓西方節日專美,來個文化復興,展示軟實力,搞「盂蘭節化妝派對」、推廣「重陽節時尚禮品」,讓大家一同消費消費?

相關文章:又是萬聖節

Wednesday, October 27, 2010

手指爛了


她的五根指頭在我眼前不足三吋處停住,指尖指甲皮開肉綻,令人心頭一震。

她是髮型屋的學徒──也就是「洗頭妹」,同時是髮型師的助理,為師傅打點、遞上剪髮器具、閒時要拿著那膠托,頂在顧客額前,避免碎髮掉進客人的眼睛。她是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但此刻,我只看到她拿著膠托的手指,太近、太清楚。

她指頭潰爛,指甲旁的皮膚大片脫落,露出三層皮肉,絕望的表皮已發硬發黃、中間的一層浸泡得發白、裂開的皮膚裡滲著血絲,露出暗紅的肌肉。洗髮水護髮素的侵蝕太無情,指甲也被破開了一條條長坑,裂縫中藏著洗不掉的銀粉指甲油。

從她的裝扮一望而知,她是一個愛美而時髦的女孩,黑色的眼蓋膏塗得像海洋公園的安安佳佳。但她同時是一個勤奮認真的洗頭妹,從洗髮到按摩,毫不敷衍。一直不明白,為何在髮型屋洗頭時,總要用兩次洗頭液、三次護髮美髮化合物,再來一番頭頸按摩,才算是完成服務?

此刻,她的五根破爛指頭仍在眼前,想起她的指頭不一會又要浸泡在五至八種洗頭護髮精華之間;想起那潰爛的指頭,永遠要使勁地抓;更想起這愛美少女每天打開雙手,看見自己為一斗米的犧牲。身為顧客,應如何是好?這些潮流髮型屋,可否重設「淨剪」服務,或來一個「貴客自洗」套餐?

Sunday, October 24, 2010

獅子山下喎

什麼「香港精神」、「獅子山下的精神」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每個朝代的統治者,都要建構一套意識形態,說服自己說服人。在香港,主流傳媒到統治階層,甚少高舉自由民主,怕政治不正確;又不敢鮮明表達愛國愛港等話語,徒挑起各方抨擊。

於是,六十年代香港人的堅毅刻苦奮鬥爭先的開創精神,竟一而再、再而三,被塑造成催人熱淚的寶貴回憶,只因「刻苦耐勞積極無怨」的香港人自我形象爭議不大,政治安全系數高;電影《歲月神偷》得獎,永利街破格保留,就是這種心態作崇;地鐵「唔好意思」系列廣告,又在賣弄當年欣欣向榮的美好歲月,背景音樂,難免又是「獅子山下」。

那個年代,確令人懷念,那是一個大家一起捱窮奮鬥的年代,老一輩曾經艱苦,但回憶溫暖甜蜜,是因為努力得到回報。那時候經濟起飛,大夥兒只要肯工作,總有出頭天;若一生刻苦,任勞任怨,到頭來不能改善自己與家庭的生活,還會懷念那些日子嗎?

今時今日,再談「獅子山下精神」,只是一種落伍廉價的安慰劑。刻苦耐勞,時薪永遠不夠生活;辛勤工作,打一世都是短期合約工,然後老闆還會說:唔鍾意可以唔做。六十年代,是一個努力能得到回報的年代,現在,是一個要有錢炒股炒樓才有回報的年代。我慶幸生得早了一點,但今時不同往日,獅子山下,夠嘞。

這是獅子山上,不是獅子山下

Wednesday, October 20, 2010

鞋帶與露股罅

人群之中,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女在我前面,她穿著高筒長靴,吸引我注意的是靴上一雙飛舞著的鞋帶。

鞋帶無繫好,每邊有大約五、六吋長,吊吊fing有小飾物,一邊走路,左右腳兩雙鞋帶起勢咁fing,配合她手袖與褲腳如聖誕樹般的厘士花邊裝飾跳呀跳,倒也合拍。只是行人路擠逼,旁人多次幾乎踩中她的鞋帶,我好心,想提醒這位女士鞋帶沒繫好,但隨即想到,這難道是最新時裝?走了幾十米,鞋帶繼續不停在跳,鞋的主人不可能不察覺,她完全沒有停下來,把鞋帶繫好的意思,還大踏步前行。

鞋帶甩哂任人踐踏好有型嗎?不怕仆在街上嗎?這是潮流嗎?誰可以告訴我?

還有一個問題,有關露臀低腰褲。超低腰褲出現後,很多美少女坐著或彎腰時,自然露出雪白的臀部,「露股罅」更是無可避免但其實有意的動作。旁人路過望到,有時見到半個patpat,心裡驚嚇,但裝作視若無睹,又怕佢條褲會甩。這時會想到一個問題,穿低腰褲應該露出under嗎?有時見到女士們內褲與低腰褲款式,似乎刻意搭配,不過最近又有朋友說,穿低腰褲露股罅時,如果露出內褲,就是bad taste,究竟低腰褲應如何穿,先至in

更令人驚嚇的,是男士穿低腰褲露股罅,有時可能熱氣,patpat生了暗瘡,還公然展覽,很難覺得有美感,也不會得粗獷有型吧,幸好,最近少見了。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嘗試創造潮流,審美眼光人人不同。以上問題,純屬滿足個人求知慾,亦希望順道驗證一下自己有幾老套,謹此而已,歡迎賜教。

Tuesday, October 19, 2010

食到呢……



這是小箭豬。
新派四川小吃,甜品一道,咬在口裡,那些箭真的很尖。


這叫毛筆,是前菜。
只吃筆頭的毛,甜甜脆脆的,總之好玩。


這是白菜清湯。
清甜的白菜香,名不虛傳。

食到咁,有時覺得有點折墮……

成都這家私房菜,食家極力推薦,吃新派四川菜,只能用「巴閉」形容。

打電話預訂,當然是沒有菜單、我煮什麼你吃什麼的那種私房菜,你能選擇的只有價錢:每位二百、四百、八百、千六,訂價幾何級數跳躍,隨意得很,一切都是數字遊戲。「你選哪款價目?」當然選二百,嘗嘗而已。

「你要先落訂金。」既是食店規矩,也無奈服從。私房菜位於成都寬窄巷,原來是成都僅餘的四合院舊區,剛改建成飲食潮店中心,一如上海之新天地。怎料這家私房菜「大牌」之極,隱沒自己在滿街霓虹燈光與苦心復修的四合院之中,路牌沒有食肆名字,門牌亦幾乎看不到,裡外裝潢更是刻意簡單,全然不是那些以排場震懾你,然後盛惠兩千元一位「食裝修」的食店。

交過訂金,隔天再來,廿四小碟涼菜,百味交織,苦筍、脆瓜、麻辣豆,都是味蕾的冒險歷程;成都小吃,傳統中有創意;主菜裡有「集體遊戲」,不太好吃也好玩。近四十道菜下肚,大家都讚賞物有所值,以往,刻意去找吃,多數失望而回,這夜,連服務員的專業態度與笑容都令人印象深刻,大家滿意得要額外給小費。

第二天早上,同枱的朋友,一半人上吐下瀉,行程的最後一天,渾渾噩噩就過去。大家在猜,是那些美味的涼菜出事了。

Monday, October 18, 2010

這天嘛,考試



這天嘛,考試,考了三小時。

我大概有二十年沒有考過試吧,都有今日。

換了角色,回到中大。很多人對我這個選擇,從他們的錯愕眼神與一聲「吓」之中,大概都能了解。

每個重要抉擇,背後都有大約二十個理由。這些年來,心情不同了,眼界不同了,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有不同。回到校園,其中一個很重要理由,是我的確有些事情想搞清楚。

看多了,聽多了,想多了,同樣的「傳播理論」,也能夠有點啟示,當本科生時,沒有工作經驗,「理論」純屬憑空想像,自然覺得廢話連篇。如今看來,好的理論總能歸納一些現象,把事情變得較清晰,提供多些思考角度,又發現,自己在想的,原來老早有人想過,而且想得好清楚,只是你不知,還自以為是大發現。太陽底下無新事,但要搞清楚誰說過什麼,什麼是新事什麼是舊聞,其實要很大努力。

新亞書院是很熟悉的地方,重臨舊地,也沒什麼,早已過了傷春悲秋的時光,投入新角色,沒有什麼難度,也許近年一直在教室裡轉、往紙堆裡鑽,所思考的問題,所做的事,不差太遠。

自由,在哪裡都缺貨,中大的工作室裡,有一扇大窗,正對青葱的八仙嶺,我所渴求的,就是那麼的一點點風景。


Friday, October 15, 2010

電車自殘.香港自閹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外國朋友到香港,要當嚮導,帶他們到什麼地方才好?主題公園如迪士尼、海洋公園與寶蓮寺,喧譁吵鬧,不去也罷;石板街、女人街、鴨寮街,又不見得很有特色。我只會建議兩個經典行程:一是於日落過後,華燈初上之際,乘搭天星小輪渡維港,看全世界最密集高樓、最璀璨的燈光,幽幽霓虹,水波蕩漾,令人目眩神馳。

其二,坐電車橫跨港島。記住坐上層前排,叮叮鈴聲引領,穿過塘西風月,走過海味街的鹹與腥;電車路軌就是昔日的海岸線,車廂裏的昏黃暗燈、被歲月磨掉了棱角的木椅,讓你細味滄海桑田,追憶香港傳奇;電車穿梭中環,你居高臨下,看開篷跑車上的少爺仔,看急步趕路的白領麗人,看默默彎腰的擦鞋匠,看推着紙皮汽水罐的拾荒老人;銅鑼灣崇光門前,你會遇上瘋狂的過路人潮、雜亂無章的新舊建築;再往前行,可以在香港殯儀館門前思生死,到筲箕灣看市井平民搵兩餐。

時空錯配蹣跚而行

我們的香港,中環價值無堅不摧,但古老電車仍蹣跚而行,時空錯配,新舊交融,是香港僅餘的奇特風情。電車公司竟然滿心歡喜,大事宣揚要翻新所有電車,來個「現代化」,確實令人錯愕。

錯愕的是,難道電車公司竟然不知道,大家就是愛電車的昏暗黃燈與光管,大家就是愛懷舊的木質長凳,你把它翻新,改用鋁質座椅,改裝節能LED燈膽,這些現代化電車等同一個狹窄的輕鐵車廂,索然無味,毫無特色。以後還有人敢帶外國朋友試搭電車,肯定被譏笑品味差劣。

錯愕的是,這種「自殘」行為,乃於毫無外界壓力下,電車公司自行了斷。以往有關集體回憶的爭議,如皇后碼頭或囍帖街,總有政府或財團推波助瀾,列出改善交通與舊區重建等理據,以公眾利益名義而行,這次電車公司「引刀自宮」,行為莫名其妙。

更奇怪的是,公眾對電車的自殘行為反應平靜,僅有一張大報以「電車自閹」大字標題。


甲蟲的士墨城標誌
公共交通奔走於大城街巷,是城市標記之一。墨西哥城之的士大部分是福士甲蟲車,計程車拖着破爛身軀,彷彿成群甲蟲,在大街窄巷穿梭。墨西哥人把它們塗上趣怪顏色,鮮綠的、粉藍的、桃紅的。一隻甲蟲不成一回事,滿街甲蟲狂奔,就蔚為奇觀,成為墨西哥城的標誌。

甲蟲車身低、車廂窄、座位小,而且油漆剝落、嚗嚗嚗在喘氣,坐上去,像遊樂場碰碰車,它後置的引擎在車尾箱,車頭揭開可用作儲物,離奇古怪。問墨西哥人為何不換車,他們說這是集體回憶,大家都喜歡。喜歡就是喜歡,不換就是不換,縱使甲蟲大軍日久失修,墨西哥人義無反顧,鍾情如一,他們說新不如舊。

自毀長城無動於中
北京前門的噹噹車

美國學生上學的可愛黃巴士,古典紳士氣派的倫敦的士,數十年如一日,外觀縱有些微翻新現代化,但內涵不變,氛圍如昔。北京的前門大街前年翻新,政府千辛萬苦,也要重置當年的電車「噹噹車」,好讓北京人懷念昔日風情。噹噹車仿舊照片而製,裝潢難免現代,雖然古意欠奉,總算聊勝於無。至於香港電車,陰差陽錯,古老特色苟延殘喘到今天,舊日的足迹所餘無幾,我們竟然不懂珍惜。

電車公司說,翻新節省能源,又能省下維修費用,不過旋即又說,現代化以後,整體開支增加,難免加價,說話總是讓人困惑。電車變臉,香港人無動於中,也令人奇怪,當內地大小城市瘋狂建設後,開始重視保育傳統社區,重建舊日風情,我們卻在自毀長城。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大驚小怪,小小電車的改裝,何足掛齒。黃仁宇的名著《萬曆十五年》,英文原著書名是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意即「無足稱道的一年」。是年,明朝無大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經意地每天發生,卻預示了一個時代在沉默中消亡,大江東去,恨錯難返。

電車的裝潢,只是我們珍重的香港價值裏一顆小小的微塵。眾多我們珍視的核心價值,也在不知不覺中、於追逐利益與附從權勢之間,一點一滴地讓出。當下的香港,開香檳慶祝會被警方以「襲擊」罪名拘捕;海事處會勞師動眾以莫須有的理由截停保釣船;特首「智囊」炒樓不申報,政府卻不作為。滔滔長河裏,這些看似無關痛癢的小事,展示了一個時代的荒誕。

中國崛起,香港自閹,與人無尤。

Tuesday, October 12, 2010

過紅海


香港人的開心指數有幾低?從香港站步行到中環站的長廊裡,你會略知一二。

陰冷慘白的巨型地洞,萬頭鑽動,沉默無語,早上繁忙時間,只聽到詭異的高跟鞋敲地聲,咯咯迴響無止,白領黑衣,面容木訥,奔喪一樣。

這是香港的冰冷異境,千人同行,但每個人都是孤獨個體;上班大軍,大家互不相識;低頭急行,聽不到半點話語;高跟鞋的急速步伐,卻是震人心弦,雖是人潮洶湧,但咯咯敲地聲,總錯落有致,時而清脆、時而沉實;時而奮進、時而無奈;有過萬元一雙的法國名牌、有數十元一對的鴨尞街貨色,芸芸眾生,一起急步行軍。

看大家的表情,雙目無神,臉容枯槁;一頭梳得畢直醒目的短髮,掩不住睡眼迷矇;新系列神采美白化妝品下,還是未上電的倦容。每個人本能地追隨長廊的盲流,暫且把握著上班前最後一刻,心閉目閉,讓眼睛與面容鬆弛下垂休息,養精蓄銳,待踏進辦公室戰場,才挺直腰板,抖擻精神。

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過紅海,在曠野流離四十年,最後終到達那流奶與蜜的神許諾之地。在鐵路長廊與高跟鞋迴聲中,城市人每天在重演以色列人過紅海的故事:聽著那迷糊的呼喚,奔去那未知的前方。

我們和以色列人的分別大概是,他們只過了一次紅海,我們每天都過一次;他們的是傳說故事,我們的是冷酷現實。


Monday, October 11, 2010

酸痛


痛有很多種,運動後的肌肉酸痛,是一種可以好好享受的痛。

與朋友們遠足,隊中部分人甚少運動,隔天,小腿嚴重投訴,每走一步甚艱難。,請大家不用擔心,此痛不同彼痛,政客說「明天會更好」不能盡信,但運動後的肌肉酸痛,一定會慢慢消退,不會有後遺症,明天毫無疑問會更好。

再者,這種酸痛,不影響行動,你提起腳步,似寸步難移,其實只要放開去走,完全不是問題,不消幾分鐘,你就會忘記酸痛,同樣健步如飛。

運動後的酸痛,往往感覺良好,它不斷提醒你,你曾經走過漫長的路,接近身體所能承受之極限。腿上肌肉繃緊,感覺實在;長路走過,感受著大腿股四頭肌與小腿腓腸肌不斷發出的酸痛信號,才發現兩腿的筋鍵與肌肉養尊處優太久,現在才算真正活過。雖然自己沒有壯闊的胸膛,也有強勁的腳瓜,感到安慰滿足。

帶著酸痛繼續上路,血液循環旺盛,能更快把酸痛帶走,你就會知道,這些酸痛不但平常得很,原來自己還能走更遠的路。
 
融樂會籌款行,雨中走過八仙嶺純陽峰,新鞋變泥鴨


Sunday, October 10, 2010

10.10情詩一首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邪》漢樂府


*** *** ***

(意譯)

天地為證
我欲與君相知,天長地老,不息不滅
當山嶽磨平,江水不流
當冬雷震震,夏有飄雪
當天崩地裂,世界終結
方是別離時

10.10.10,戀人渴望「十全十美」的這天,想起這首曲辭。
二千年前的深情,仍然動容。


Friday, October 8, 2010

香港一蛋撻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有關申辦亞運,香港曾經有過深刻的回憶。二○○一年《麥兜故事》的特別新聞報道裏,春田花花幼稚園校長兼李麗珊風帆師傅黎根兼任新聞主播,報告香港各屆喜氣洋洋支持辦亞運的熱情,並積極提出有香港特色的「推介體育項目」。港九燒味鹵味臘味同業會提出「掛臘鴨」、春田花花幼稚園仝人建議「搶包山」,最後全港茶餐廳員工協會之「掟蛋撻」,獲選為新增亞運項目,申辦口號定為「香港一蛋撻」。

當年,香港高官與體育巨賈們一同喊「香港一定得」口號時,要比今時今日高官喊「起錨」齊整得多。申辦結局揭盅當天,政府胸有成竹,安排市民一同看直播,大家真的相信「香港一定得」。投票結果宣布,香港輸給多哈,阿公阿婆目瞪口呆,露出一棚假牙,問「什麼多蝦」、「什麼蝦」?「香港一蛋撻」成為珍貴的集體回憶。

茶餐廳曠世特色

「掟蛋撻」無疑是香港本土絕技,Lonely Planet導遊書介紹香港,曾建議遊客不能錯過香港的茶餐廳,目的是觀察侍應們的服務態度,他們勤快、粗野、無情、不理顧客感受,是香港曠世特色。

最近在茶餐廳,又領略到侍應們如何做好呢份工,「掟蛋撻」功力已經踏進新境界。我點了紫菜魚蛋河,未幾,侍應阿姨以介乎掟蛋撻與擲鉛球的姿態,把一大碗紫菜魚蛋河摔到眼前,難得一身好本領,轟的一聲,竟然一滴湯也沒濺出來。

你以為自己是付鈔的人,侍應們理應好好為你服務,不過在他們眼中,「煮埋嚟你就要食」。香港人愛茶餐廳,縱使沒有機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侍應,但總算死剩把口,當高官們再一次把蛋撻掟過來時,我們學會保護自己,大聲叫唔好。不過,連執政團隊民建聯都不要「香港一蛋撻」時,大家不禁要問這幫高官在搞什麼?

出師未捷身先死

出師未捷身先死,未曾起跑已斷腳,有點悲情,但不會惹人垂淚。打開政府申辦二○二三年亞運諮詢文件,數據理據粗疏,令人懷疑特區政府根本不想辦亞運,諮詢目的就是找死。這次,一碗河粉擲過來,紫菜、魚蛋、熱湯,一枱都係,如何收拾殘局?

大數四百五十億元,大部分用於場館基建,由高鐵與港島南線鐵路經驗可見,過咗海就是神仙,短短一年半載,造價上升五成,亞運開支十年後埋單,動輒升愈倍。大家要知道,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地盤,高鐵、公路、劇院、政府新大樓,各種政績工程形象工程,在二、三、四線城市遍地開花,全國爭奪建築設備與材料,基建造價只會愈來愈貴,但香港人的荷包不會以同等速度漲起來。

文件列出一些小數目,如新建場館以後的額外保養,竟然只是每年逾一千五百萬元,數字之低,難以置信。政府說,為了我們的身體健康,這些場館反正搞不搞亞運都會建,不過十年前申辦亞運的類似承諾,已被傳媒一一踢爆。

至於「推廣體育」,人民不會忘記奧運馬術,政府曾經信誓旦旦,說明馬術非貴族運動,要在香港發揚光大,教懂市民欣賞,日後一同參與。現在,什麼馬術?如何普及?當年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催谷,卻猶如一塊大石掉進海中,竟然漣漪都沒有,都算奇迹。

再說,打造「體育盛事之都」,與「全民運動」沒有必然關聯。新加坡開賭場,不需要全民一起去賭;阿姆斯特丹紅燈區遠近馳名,也不需要全民一起召妓。香港人少運動,體育設施少是次要原因,香港近半土地是郊野公園,要遠足爬山,近在咫尺,為何秋高氣爽,山野都只有小貓三四?要全民熱愛運動,請先打破香港人終身被高樓價高租金勞役的宿命,挽救香港人捱生捱死都不得一個安樂窩的悲哀,這是能騰出時間與心力去運動的先決條件。

縱是清官也過癮

究竟特區政府為何想申辦亞運?看諮詢文件劈頭第一段,大家可以揣摩主事者的心態,他們以政府冰冷文件中少見的動人字句,深情懷念香港舉辦東亞運的光輝一刻:「得獎運動員的數目創出新高,他們在頒獎台上接受最高榮譽時,背後的香港特區區旗迎風飄揚,此情此景捕捉在攝影機的鏡頭下,亦在市民腦海中留下美好回憶。一股強烈的自豪感在公眾心中油然而生,非筆墨所能形容,亦非金錢可以量度。」

我們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不過請先搞清楚,誰最亢奮,誰最自豪。還記得特首曾蔭權在香港足球隊東亞運奪冠後,第一時間在鏡頭前,興奮地說那是他二○○九年最開心的時刻。問問普羅市民,那一刻的激情如今還剩下多少,香港足球的一剎那榮耀,如今又轉化成什麼前進的動力?

在上位者,空有虛名,要有實質搞作,才能細味權力的美妙。「亞運」猶如尚方寶劍,關乎國家榮辱,一旦申辦成功,就成為強力施政的理由,一切讓路,又有幾百億元過手,那種運用權錢的快感,縱是清官也過癮。多年以後,現在的主事者已退下火線,但因亞運之名,又多一個高官退休俱樂部,也是美事一樁。

十年又十年,香港有幾多個十年,有心有力的話,請辦些實事,我們不想每十年重溫一次「香港一蛋撻」,再一次哭笑不得。

Wednesday, October 6, 2010

讓座不讓座

這是地鐵車廂裡一個奇景。

車門打開,一對母子衝進來,阿媽找了唯一的座位坐下,大約十歲的胖嘟嘟兒子沒有位子,站在阿媽前面,百無聊賴,樣樣衰衰,搖來搖去。

阿媽旁,坐著一位白髮斑斑的老伯,他身軀瘦削,面容枯槁,但眼神炯炯,估計六十來歲吧。他正讀報章馬經版,看見肥仔沒有位子,竟然主動站起來,讓座給那位十歲的男孩。

男孩一聲多謝也沒有,立刻就一屁股鉆到座位上,母親也沒表示謝意,一切是多麼理所當然。老伯並非快要下車,他站在車廂中,四周乘客沒有人讓座,直到數站過後,他才找到位子坐下。

老人讓座小孩,這是什麼世道。

坐地鐵,孕婦、長者、手抱嬰孩、殘疾人士,當然要讓座。但有兩種人,我堅決不讓。第一,是懂得站立的小孩,縱使他站著我眼前,大叫很累很累,我也不會讓。香港的小孩,就是呵護太多,人人都是小霸王,在地鐵站立,有什麼大不了,生活就是累人,不能期望周圍所有人要讓你,小孩平日鍛鍊少,請你繼續站,鍛鍊身體訓練耐性。

第二種人,是那些年過七十仍然濃妝艷抹兼拿著名牌手袋的女士。不讓座,因為怕傷了她的心,也怕她會老羞成怒打我。

Monday, October 4, 2010

有關《我的祖國》

用文字去描述音樂,注定徒勞,尤其是那些真正打動人心的樂章。

管弦樂團奏起捷克作曲家史麥塔那的《我的祖國》,第二段《莫爾道河》,波希米亞一個小民族的奮鬥故事,能令我等遠在他鄉、只到過布拉格一次的音樂會聽眾也深有共鳴,無疑值得一書。

《我的祖國》不是捷克國歌,但深受捷克人尊崇。據說每年五月的布拉格音樂節,必以《莫爾道河》揭幕,聞曲落淚者眾。

史詩般的樂章,從莫爾道河源頭的涓涓細流開始,微弱水點匯流成河,細膩而優雅,宛然前行,轉折與錯落中,交織成一個民族興起的故事,沒有太多激昂的章節,不用大鑼大鼓去燃點愛國熱情。溫煦熟悉的河岸風光,勾起人們對往昔的感懷,在捷克人心中歷久不衰,留下不朽經典。

樂韻在耳邊流過,帶我回到在布拉格莫爾道河畔蹓躂的日子,憶起那小巧如童話故事般的舊皇宮、滿街被歲月洗擦的閃亮鵝卵石路、精緻靈巧的木製品小店。捷克人就如《莫爾道河》的樂聲,他們知道自己只是一條小河,如小家碧玉但倔強不屈,自豪得內歛卻不失謙卑。它能感動人心,就因為有這款深刻而真實的感情。

在中國,類似的樂章不是沒有,只是總覺流露出過分的自豪、太過聲嘶力竭的激昂,不可能得到外人在美感上的認同。

有關國慶,我有一個疑問。為何很多傳媒愛用「國慶六十一周年」?你可以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六十一周年」,或簡稱「六十一周年國慶」,或再簡一點「十一國慶」也可。「國慶」只是一個節日,一個國家的「生日」,一個紀念日如何「六十一周年」? 你會紀念一件事,不會紀念一個紀念日,也不會紀念一個年年都有的節日。

固然,這是因為我們不能稱之為「中國建國六十一周年」,亦要逃避「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六十一周年」如此冗長的字眼,而生出「國慶六十一周年」這奇怪的詞句。「慶祝國慶六十一周年」這詞,不單常出現在主流電子傳媒,政府新聞處與中新社稿件也有。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不代表講得對,這用法歪曲了「國慶」的正常用法。

誠然,「國慶」在往日香港,不容易說出來。早年大家會說「新中國成立二十年」之類,但現在已經六十年,還「新」,有點不明所以,大家不說了。六七十年代,不能說「國慶」,因為台灣勢力仍在,為示兩岸爭端中中立,只說「十一」、「雙十節」;臨回歸,仍少說「國慶」,因很多人仍未能接受,畢竟仍是「英治」;到今天,「國慶」二字,仍是古靈精怪。

每次聽到「國慶六十一周年」這字眼,我都在想,究竟由編輯到記者,是否知道「國慶」的意思。而更奇怪的是,似乎沒有什麼人覺得這個稱謂很奇怪。

Friday, October 1, 2010

美國人的世博心戰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世博奇觀之一,是大國場館裏的多媒體互動環迴立體超巨型不規則屏幕,觀眾反應,有人驚艷,有人呷笨。請猜一猜,有哪個國家館,觀眾一路看一路笑,影片完結時還大力拍掌?

竟然是美國館。

美國館特別之處是毫不特別,外表平凡,口碑頗差,幾乎沒有展品。參觀者走進美國館如入黑店,被困大影院內接受教育,看完影片才開門讓你往第二小館,又是看片。如是者三段影片,困獸鬥,禁錮你半小時,全部看完才讓你離開。

挺直腰板

世博開幕初期,同胞們在高雅幽靜的場館中,坐在地上嘆冷氣,被視為有辱國體不文明。現時很多場館門口,大字只用中文寫明「不准坐在地上」,偶然更有 中國籍的工作人員,大聲訓示同胞,強調「不准坐下」。我們也為國家的尊嚴盡一分力,縱使偌大園區非常累人,大夥兒都乖乖挺直腰板,中國人站起來,在世博園區得到充分體現。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在歐美博物館,常見金髮碧眼的俊美白人,大喇喇坐在地上,我們倒會覺得他們不拘小節,瀟灑有型,浪蕩不羈;換上中國人坐在地上,為何又會影響市容?

一進入美國館,觀世博大軍就會開始困惱:大堂只有三塊平平無奇的電視屏幕,一張椅子都沒有,排隊一兩小時,還要硬企着看片,真的折磨。這時,金髮導賞員操着流利普通話問:「玩了一整天,大家累不累呀?」在場數百中國人齊聲叫累,靚仔導賞員說:「累就坐下啊,我們這裏可以坐的,大家隨便坐,不要客氣!」你聽到全場觀眾輕呼一口氣,就明白什麼叫「解放」,人人如釋重負,終於可以把國家榮辱放下,有人甚至拍掌,高高興興坐在地上。我敢打賭,這個攻心布局,是美國人精心設計的。

「零」資訊

靚仔導賞員是哈佛學生,還懂得說兩句上海話與廣東話,念幾句打油詩,片段還未播,已逗得大家開懷大笑。各大場館,只有極少數國家館設有導賞員,與中國觀眾直接對話,懂開玩笑的更絕無僅有。這五六分鐘的片段,內容是各階層美國人,對着鏡頭學習用普通話說「歡迎來到美國館」七個字,製作簡單,全無花巧,片段裏的美國人,不同膚色、不同專業,人人笑容滿面,努力讀好這七個字,過程有蝦碌,有搞笑,讀呀讀呀,由一竅不通最後說得像樣。現場氣氛歡樂,最後燈光亮起,掌聲雷動。天啊。

相信這是世博各大場館裏唯一資訊量與美感都是「零」的影片,竟引來滿場掌聲。美國人非常懂得掌握中國人的心理,我們一見到番邦夷人學習我國偉大文化,總是從心底裏亢奮起來。美國人的第一着,攻心,先取得你的好感與信任,然後第二場館開門,大家魚貫進入,接受教育。

美國人老實不客氣,影片全中文字幕,是徹頭徹尾的政治軟宣傳。影片內容是美國孩子的學習環境,題材枯燥、影像沉悶,影片裏,孩子總是開朗活潑的,學習總是愉快生動的,教師總是充滿熱誠的,膚色總是種族融合的,小屋總是陽光明媚的,最後奧巴馬出場,為「你」作總結,用語多用「你」,製造親切交流的語境,言詞中說自己到過上海,說我們的價值也是你們的追求。擺明車馬的心戰,最後導賞員補充問一句:「奧巴馬帥不帥呀?」全場應答:「帥!」觀眾竟又鼓掌。

國家館之中,以美國最自信。影片中,幾乎全沒有標榜美國的國力與創新科技,也避重就輕,不提人權自由,談的是孩子與教育、夢想與價值。美國人一向愛研究政治宣傳如何有效,早於四十年代,傳播學始祖們已提出「引流」(canalization)概念,人有自我防衞機制,赤裸裸的政治宣傳,不容易得逞;想說服別人,要利用一些受眾較認同的「管道」切入,再旁敲側擊,滲入美國的光明與美好價值,攻心攻其不備,才能有效,孩子的教育正是大家不會抗拒,容易接受的管道。

敢想敢做

最後一段影片,主題是城市裏一位美少女,希望清理街角雜物堆,建一個小花園,她敢想敢做,最後排除萬難,在鄰里襄助下,夢想成真。這是美國館的主題故事,屏幕分為不規則的五塊,配合故事發展,有燈光變幻,同時是一場光影滙演,故事簡單而老套,但訊息鮮明。

這是美國人慣用的攻心技巧,美國心理學家Chip Heath在Made to Stick一書中,闡述如何在訊息爆炸的環境中,說話令人難忘,當中「說故事」、「訊息精要」、「營造親切感」,正是要訣。環顧各館,美國人擅長把抽象概念以故事來具體化,讓人容易投入,表達方式雖然簡單,但訊息精煉,且場館設計不容你分心。大部分中國人,未打防疫針,美國價值,就是如此潛行植入。

上海世博近尾聲,也是盤點的時候,美國館正是突顯世博荒謬的一個典型。中國人到世博美國館,上了美國人的一課,雖然不壞,但從美國館走出來,你會很疑惑,世博究竟為了什麼?為什麼要老遠來看你宣傳自己的價值觀?我為何要付錢進場看各國吹噓自己?也許,應反過來:美國人付錢,請我們來聽你的宣傳,才是正道。

(世博之十四)

相關片段:美國館影片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