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31, 2011

不要為世間增添一分遺憾


一個朝陽溫煦的大好清晨,你在小巴站等車,等了好一陣子,車終於來,你準備上車,司機才亮出「滿座」的告示牌,揚長而去。

這情景見怪不怪,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心沉了一下,美好的晨早氣息打了一點點折扣。世界本來好好的,司機大哥,你為旁人無端多添一分遺憾。為何「滿座」的牌子不早拿出來,好讓一眾苦等的乘客,早點見到「滿」字,不興起期望,也就沒有失望。

眾生已夠苦,一個人未必能為旁人帶來多少歡樂,但不要做些事情,讓世界多添一分遺憾,這是人與人溝通的基本技巧。

例如寫文章、拍電影、做新聞、拍紀錄片,明知內容平庸,就不要自吹自擂。現時不少行業較「吹」為生,例如不少作家、記者、藝術家、老闆、市場推廣人員,花心思起標題、做設計、剪輯精彩文字與影像,務求大家捧場。花巧的介紹,把平凡的內容包裝得高潮迭起;深刻的問題,挑起你求知的慾望;紀錄片精采的teaser,非常吸引,怎料越看越不對勁,最後發現,那最初的teaser,原來已是最精彩的內容;深刻的問題不單沒有答案-原來根本不是主題,如果有答案,卻往往是結尾一句懶係權威地說的「拭目以待」。「拭目以待」,是我討厭的一種作結方式。

看《笑笑小電影》,小朋友拆聖誕禮物,精美的包裝紙拆呀拆,裡面原來是一卷廁紙,小朋友呆了一呆,然後一手把廁紙擲向鏡頭。他的憤怒完全可以理解,就讓平庸的歸於平庸吧,甘於平庸,世界雖然不會更美好,但不作大,不為世間多添一分遺憾,已是大德無量。

Tuesday, July 26, 2011

100物事


More about 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

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 厚七百頁,作者是大英博物館館長麥格雷戈,他穿梭時空、娓娓道來博物館內一百件藏品的故事。他以人類所造的器物作起點,由實觀虛,從一點擴散至線與面,綜論古人起居飲食、文明源起、帝國興衰、王族管治術,到社會風氣與價值觀的轉變。這本好書,常常觸碰到一個問題:大英博物館內的藏品,應否回歸故土,交還文物所屬的國家?

眾所周知,大英博物館內很多藏品,尤其是古埃及和巴比倫文明的展品,皆於帝國主義殖民管治年代掠奪到英倫,有些則是考古學家趁當地人不知或不重視其價值時,以極低廉價錢半騙半買。這個道德包袱,館長麥格雷戈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各類文物飄洋過海的故事,也反映了國族與文明之間的盛衰更迭,本身也屬歷史的一部分。

參觀過大英博物館的朋友,總有某些時刻覺得英國人實在過分,把人家的巨型石像與城門雕塑,統統搬了回家;不過若你到過埃及或伊拉克,又會發覺,那些珍貴文物,也許在全世界分開擺放更為保險,各種天災、人禍、暴力革命、文化革命,破壞力驚人。若非英國佬早把文物運走,這些珍貴的遺物,也許早已蕩然無存,或落入收藏家手中,不見天日。

最近重遊敦煌莫高窟,導遊自然提到上世紀初,英國人史坦因把大量經卷從莫高窟藏經洞移走/竊取的故事。不過導遊亦坦白地說,中國人員曾到大英博物館考察,他們把古卷獨立封貯,花了不少錢,保護得很好,中國人亦自愧不如。

大英博物館全館免費參觀,很多不公開展出的館藏,均開放全世界學者考究。讀完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 ,館長能把歷史政經文明風俗融會貫通至此,算了,那些古物,請繼續保留你們手上,多寫好文章,算是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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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July 24, 2011

為一口尊嚴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這裡是北京一家薄有名氣的中下價菜館,小餐館有望街陽台,環境簡樸清幽,菜餚有地道特色,價錢合理,吸引很多旅客光顧。

兩位外國遊客拿著導遊書走進來,剛坐下還未點菜,已眉頭大皺,找服務員理論。他們不滿餐桌上鋪著垃圾袋似的塑膠桌布,也不滿意桌上放著的塑膠餐具,在他們眼中,這餐桌簡直不可思議,就算是廉價餐館,也不能接受。服務員搞了半天才弄明白,用硬巴巴的英語回應:「沒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兩位老外,一臉無奈,猛搖著頭,滿不情願地坐下。

中國人重視吃,但不講究格調。普通家庭,鋪幾張報紙當桌布,有時一些中價餐館,也用塑膠餐具,加薄薄一塊塑料桌布,方便清理。歐美的餐廳,就算是平民食肆,或食物味同嚼蠟,也有一塊正當的桌布;郊外野餐,雖然只是幾片三明治,無論如何都要張羅一塊「紅白格仔布」,才叫郊遊。

中國人務實,吃飯就是人權,吃得好吃得飽最重要,大部分人都不會管它什麼餐具枱布。香港人又如何?

曾有一位愛國愛港的有識之士謂,香港不要政治爭論,要發展經濟,大家都想叉燒飯上多幾塊叉燒。不過,香港人重視健康,又愛減肥節食,叉燒多幾塊無關宏旨;更重要的問題是,叉燒飯美味,可否給我們一雙筷子?讓我們吃飯時多一分尊嚴?現在我們不只桌布是塑膠的,吃飯時也彷彿只能用手掏,叉燒再多,距離文明世界很遠。

香港人豐衣足食,但每天開飯,就面對塑膠桌布塑膠餐具塑膠高官。當權者若以為香港仍停留在追求溫飽、只渴望經濟發展的階段,難怪會認為香港是一本難讀的書。發達社會中,香港經濟維持高增長,特區政府民望卻江河日下,難道還能裝傻扮懞說讀不懂?

納稅人付鈔,供養大群高官,卻不能真正參與選特首;香港人民智早已開,卻只能瞪著眼看權貴們眉來眼去。在一個正常的民主社會,人民不用浪費力氣頻頻上街,他們用手上的選票懲罰不中用的政客。罵人很傷神,大家都想多點空閒飲紅酒打高球養錦鯉;誰想上街遊行滿身大汗,罵人罵得自己也覺厭煩?

曾蔭權與董建華都很可憐,看來他們都不是壞人,也想做點事,只可惜管治層有先天缺陷,欠缺「天命」,身懷原罪,自然諸事不順。

所謂天命,正是統治層的認受性、人民的認同。香港人無奈地學會了忍,無端端欽點一個特首,製造一場小圈子投票騷,候選人落區親民、辯論政綱,全港市民幻想真箇參與,聊以自慰。特首冒出來後,香港人很善良,兩位特首都嘗過外地政要少有的超長蜜月期,你在做,我們在看;兩三年過去,施政總有不順,承諾總有落空,大家放長雙眼;五六年虛度,矛盾積累,咒罵聲四起,管治團隊渙散,大江東去無力挽。

建華與蔭權兩代特首,走過驚人相似的循環;他們的民意起伏,也是同一規律,開局時長據高峰,到第六年時直墜谷底。曾蔭權算幸運,當年釋法令他縱使連任也只能做七年,若是兩任期共十年,曾特首大概不能豪言奮鬥到任期的「最後一分一秒」。

沒有什麼東西是萬能,民主也非萬能,但選票有一神奇之處,如果我投過票給你,我會多一分體諒,多一分憐憫,多一分支持;畢竟我投過一票,我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當統治者施政有阻滯,官員馬失前蹄,選過你的選民不輕易口誅筆伐、隨意辱罵;他們會了解來龍去脈,就算政府有錯,也多會善意表達,甚至出謀獻策。然而,無選票,就無感情;當這個政府仍視餵你飽飯、灌你紅酒等經濟誘因作認受性基礎,嚴重脫離民情,人人得以罵之。

港澳辦主任王光亞說,未來特首的條件之一,是要獲得市民支持,「市民支持」如何衡量?民望如浮雲,飄忽莫測;政權要有力,需要制度化的認受性基礎,正是真正的民主選舉。近日多位疑似特首參選人高調曝光,謂「給市民多些選擇」,實屬超搞笑的黑色幽默。重重關卡嚴密調控的假選舉一日不改,新特首背負原罪誕生,難逃董曾宿命。

在北京的餐廳,外國朋友不滿塑膠桌布,吃得不夠尊嚴,他們批評一輪後,大可憤而離座再覓食;香港是我家,我們面對塑膠高官,無處可逃,只剩一張嘴能自由說話;罵不醒,也要留下一筆,記政制內耗下香港的沉淪軌迹。

Thursday, July 21, 2011

錯把高官當權威


(本文21/7刊於《經濟日報》)

看新聞,務必要讀出政府的陽謀。政府操控傳媒技巧日益精湛,近期技倆,大家要留意「高官巡區」的新聞片。

最新案例,是上星期行政長官立法會答問大會前一天,特首曾蔭權到東涌視察限尺地及公屋用地。電視新聞所見,曾蔭權居高臨下,指點江山,自說自話,表示關心各階層住屋問題,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身旁的官員則不斷點頭。細心留意,場面有古怪,為何完全沒有記者?為何特首說話生硬如唸對白?為何他的說話毫無新意也成為頭條新聞?

近期高官表示要「真心接觸市民」,不想「做騷」,不通知傳媒採訪巡區活動,新聞處卻自設頻道,派人拍攝,再向傳媒發放片段;有時則安排電子傳媒「聯合採訪」,各新聞機構協商,合派一兩位代表拍攝,片段共用。客觀效果,是無記者提問,巡區活動可按劇本進行、台辭則可準確宣讀;政府片段中,官員親民的笑容可以慢慢剪接,內容可以照本宣科,達致宣傳效果,締造美好形象。

誘導輿論是政府心戰室的任務,他們的做法無可厚非,問題是,為何主流傳媒,尤其是電子傳媒,甘受愚弄,如此重視這新聞性低、宣傳味重的片段?

記者使命,號稱監察政府,但實際日常運作,傳媒與政府關係密不可分。一般而言,政府新聞資料有三大好處:

穩定供應:每天每夜,無論有多少天災人禍、多少溫情故事、多少政治爭議,新聞的版面與時間都需要填滿,政府聘請大量新聞官,長期餵料,傳媒懶惰或人手不足時,大可飯來張口,照單全收。

完全免費:做新聞,內容就是王。不少傳媒人手緊絀、資源又少,政府消息手到拿來,多快好省。

權威錯覺:雖云「平嘢無好」,但政府消息常常成為記者核實消息的最後一關。記者撰稿,重視訊息真偽,常需政府回應作核實;政府有回覆,就算是「平衡」,可以完稿收工,有時礙於出街壓力、時間緊迫,往往對政府資訊不加質疑,成為慣性。本來政府掌握數據資料庫與政策話語權,有其權威;但一涉及官員個人榮辱、施政得失,高官都屬利益集團的一部分,這種「權威」,只是政府苦心營造的錯覺。

從「遞補機制」一役,我們深刻認識,政府的信息可以違反常識、邏輯錯亂、真偽不分,赤裸裸企圖誤導,傳媒與公眾不能輕信。奈何不少人總覺得高官說話錯不了,以為高官出巡就是重要新聞,傳媒往往一時不察而墮入圈套、或要擦鞋而曲線奉承,就此成為權勢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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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uly 19, 2011

有關吸煙


電視傳來新聞旁白,談政府加煙草稅的爭議,記者不停說「香煙加價」,「香煙銷路」如何,聽得人無名火起。

「香煙」二字,可能是歷來最成功的市場推廣洗腦傑作,廣告界高手從產品的名字入手,把明明很多人感到厭惡的煙味,說成「香」,把「香」字套上「煙」之前,潛移默化,精神轟炸,久而久之,大家感到若談「煙」而不加「香」字在前,總覺得怪怪的。此用法之泛濫程度,就連素以嚴謹中立的新聞媒體,亦不察其陰險,「香煙香煙」不停說,每天為煙草商賣廣告。

煙不僅不「香」,它對健康的危害,早已為醫學界證實,最大問題,是二手煙的遺害,吸煙者浪漫瀟灑在噴煙時,呼吸道的各種細菌病毒,如感冒傷風、肺結核桿菌、肺炎鏈球菌,各個家族的不同變種代表,都會排山倒海,附上煙的殘餘微粒,噴到別人身上頭上眼耳口鼻之上,這種行為,理應與隨地吐痰之為害相去不遠。

本人長期患有鼻敏感,對抽煙與煙味的厭惡,曾經到達一種歇斯底里的階段。當旁人在斗室內作狀沉思,輕呼煙圈,裝酷扮型;一縷異味濃煙傳來,我的即時反應就是打噴嚏,這種噴嚏,我會小心控制,不掩口鼻,肆意噴到吸煙人的頭上。吸煙者通常有點錯愕,又或怒目而視,我則繼續打我的噴嚏,絕不客氣。

太無禮貌嗎?這叫以眼還眼,符合博奕論一報還一報的基本要旨,也順應世界貿易組織提倡公平貿易的潮流。你用二手煙把你肺裡的各種細菌病毒噴給我;我用有力的噴嚏把本人呼吸道裡的其他劇毒回敬給你,正是合情合法合理、公平公開公正。

我自以為痛恨吸煙,已昇華至無恥而忘我的高度。原來歷史上有一位皇帝,曾憤以為文,洋洋數千字,鞭撻煙草,他是四百年前的英格蘭國王詹姆斯一世。當年歐洲人不知煙草為何物,煙草是發現新大陸後自美洲傳遍世界,詹姆斯初接觸,已感到無比噁心,他施加重稅,又寫了一篇奇文,名為《炮轟煙草》(A Counterblaste to Tobacco),行文不顧國王尊嚴,以謾罵姿態,質疑為何有教養的歐洲人,要從美洲的「蠻夷」與「野獸」學會抽煙,他可能是世上第一個仔細論述「二手煙」害處的人。結語一段,我很喜歡:

「這傳統,眼睛痛恨它,鼻子憎惡它,損害腦,危及肺,臭不可當,有如地獄冥河無底深潭的惡臭煙霧。」

禁煙也許太絕,政府可考慮澳洲的手法,規定煙的包裝上,印滿警告字句,不准有煙商的品牌商標,連商標的設計也不容出現,才可杜絕對人們煙草的幻想,抹掉「香」的錯覺。

Friday, July 15, 2011

純淨的文明足迹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很多旅客遊畢希臘雅典,會感到失望,也許是巴特農神殿太破爛,或邱比特與阿波羅神像早已充斥婚紗影樓與時鐘酒店。希臘古典時期的雕塑風格,被香港的什麼帝峰皇殿與澳門的什麼神話賭場一一山寨;內地鄉鎮公路旁,石雕工場把一排維納斯女神像放在路邊食塵,廉價待沽;當滿是煙味與穢迹的三星級酒店大堂也有一個愛神雕塑時,你親臨希臘,面對雕塑真迹,二千多年前的鑿痕,只能在心中泛起淡淡的漣漪。

不過,在愛琴海的古文明中,有一類奇特雕像懾人心神:基克拉澤斯 (Cyclades) 文明的人偶雕塑。
這些線條簡單的大理石人偶,時而低頭沉思,又或仰望長天,或舉杯作樂,是公元前二千多年前的傑作,比古典希臘的文明高峰,還要早兩千年。愛琴海先民所用的器具原始,石像造型抽象,四千幾年後的今天看來,撲朔迷離,卻充滿現代感。

這些雕像,絕大部分是女性,高度由幾厘米到一米多;畢竟是四千幾年前的古物,基克拉澤斯人沒有文字,雕像代表什麼?眾說紛紜。很多雕像,踮著腳尖站起來,有點像跳舞的姿勢,是代表著舞者嗎?有些女士,腹部微微隆起,明顯是懷孕了,可能象徵著生兒育女的好兆頭;也有考古學家推論,這些雕像是先民供奉的女神。最典型的動作,女士兩手交叠,五官只有鼻子,頭部微微向上,像是在等待什麼似的。

部分雕像在墓穴發現,考古學家估計是守護著死者的陪葬品;一些石雕很小,可以豎起來,在古民居發現,也可能是家居擺設或家族的信物。大約四千年前,基克拉澤斯文明衰落了,自此以後,再沒留下什麼東西,就只剩下這些無言的石像。

這些人偶迷人之處,在簡單、神秘、直接,盯著她們,你能走進先民的內心、感覺其躁動,領略人性深處的原始情感。更重要的是,沒有多少後世的民族主義者能跳出來認屎認屁,宣揚這古文明屬於我族團結齊心的歷史豐碑、是我國五千年輝煌文化的歷史見證。

大英博物館館長Neil MacGregor在 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一書中,以穿梭時空的手法,訴說博物館藏品的故事。現代國家對文物擁有權的爭奪、民族主義者如何詮釋文物,也屬故事的主要部分。例如在法國東北部出土、一個二千五百年前造工精美的酒壺,就成為塞爾特人 (Celts) 的民族驕傲,愛爾蘭與蘇格蘭人重新建立民族認同,追尋「塞爾特」根源,試圖擺脫中古時代,希臘與羅馬人視他們祖先為北方「蠻夷」的烙印。

希臘人為巴特農神殿自豪,也非歷來如是。雅典曾長時間受外族統治,二千多年前,神殿供奉希臘女神雅典娜,但在羅馬與鄂圖曼帝國時代,千多年來是天主教堂與清真寺。十九世紀初,德國人協助希臘獨立,第一件事就是重修巴特農神殿,抬出古希臘文明,重塑這個希臘新國族的歷史認同與自豪感。

考古學,從來不是純粹的考古,文物出土,往往被塑造成民族的榮耀,悠長歷史偉大深刻,自豪自誇,正是凝聚愛國自豪的妙著,中國是其中的表表者。「中華文明五千年」早已「修訂」為「八千年」,河南博物院收藏眾多中原新石器時代出土文物,就成為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八千年的證據。
古蜀文明的銅面具
還是古蜀文明三星堆的遺物較可親,考古學家證實,古蜀文明「自成一系」,所謂「成為中華民族一員」,亦是相對後期的事。古蜀三星堆的巨型青銅人頭像與愛琴海基克拉澤斯的大理石人偶,都是早已湮沒的文明,沒有誰能抬出這些雕塑,宣稱自己是那些古人的文化傳承,沒有誰能胡亂認祖歸宗,以此宣揚我國我族有多深厚的文化根柢。幸好如此,那些仰望長空的先民遺物才能昇華,擺脫國族主義的囚籠,成為人類文明的純淨記錄。

還有好些希臘: 


Wednesday, July 13, 2011

人文橋上二三事


家中的電腦,傻下傻下,大約渾噩了一兩年,每次想reformat的時候,總覺得世上有更多更有意思的事可以做,例如讀讀閑書、寫寫文章、游水、踏單車之類。這幾天,當我為了準備考博士生資格試 (還只是三張卷的其中一卷),要認認真真地溫習時,我終於狠下心腸,花了大半天時間reformat了電腦。

完事以後,我突然就明白了,在我心底裡有什麼事比reformat電腦更無聊。

***   ***   ***

在這個academic的環境,一年來,學了兩個特別深刻的詞,一個叫post-acadmic, 一個叫 retrospective participant observation, retrospective 即是坐著回想,就把研究做完,真美妙;「後學術」,即是千帆過盡,不再跟從既有的嚴格學術規矩,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研究自己喜歡的課題,然後用拍照呀、唱歌呀、話劇呀 (也許默劇也可以) 的方式表達。

研究是retro,即是已做完;學術論文是post-,即是超越規範,假如這是真的,就太美好了,當然,我知道自己未有這種道行。

***   ***   ***

奉勸各位,唸博士課程,一定要先找到你真正有興趣的課題,否則會很痛苦。

幸好,一年過後,我清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搞搞某些理論,還是可以的。

Tuesday, July 12, 2011

一齊吹吹風



看電視新聞,竟然有這樣的場景,大字標明:專題吹風會。

這「吹風會」,是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門邀請各國使節,簡介胡錦濤在建黨九十周年講話的重點。令人奇怪之處在於,「吹風會」這不太正規也不太正面的用字,竟能登大雅之堂。

印象中,「吹風會」的講法大有可能源自香港,從港英政府時代直到特區政府,部門諮詢或推行新政前,多會從非正式途徑「放風」,向媒體簡報背景資料。這種「吹風會」與一般記者會大有分別,一般不能具名報道,不能錄音錄影,而且邀請對象「親疏有別」,多是新聞部門頭目,與會人士數量少,形式較輕鬆。

在香港傳媒的語境裡,不少人會認為「吹風會」略帶負面,「吹風」,顧名思義,「一風吹」,吹過了就無影無蹤,代表官員不想負言論責任,不想在記者會面對質疑,也有「探聽風聲」的意思,一般被視為權術運用,誘導輿論的手法。所以政府會用「簡報會」這字眼,英文是「briefing」,絕少赤裸裸地說「吹風會」,更不會在公開場合說「我吹風」。

內地黨政機關重視訊息發放,還是近十年來的事,故此「吹風會」的用法極有可能從外地移植過來。有趣的是,「吹風會」吹到內地,擺明車馬吹吹風,赤裸得有點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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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July 10, 2011

陰濕「是但噏」


(本文8/7刊於《經濟日報》)

政府操控輿論之心不死,心戰室人才濟濟,手法日趨成熟,值得大家留意。

近日很多重大政策,如國民教育諮詢文件,廢除補選的遞補機制,主事官員都沒有召開記者會,逃避傳媒詰問。記者協會公開批評,政府則回應「林瑞麟曾多次就替補機制與傳媒公開會面」,這類狡猾的回應,要提高警覺。

所謂「與傳媒公開會面」,並非記者會,而是某些場合,例如宴會後、巡視後、會議後,站出來交代幾句,新聞界術語叫 ‘standup’,戲稱「是但噏」。從「心戰」的角度,渴望逃避輿論監督的高員,「是但噏」有五大好處:

一,會面時間長短不定,簡短者,發言後掉頭就走,記者無機會發問,只能當傳聲筒。這種「是但噏」,很多時電視直播,立即「出街」,官員達到目的,又不需認真回應記者問題。

二,「是但噏」由官員主導,新聞官常以時間緊逼為理由,點記者發問,官員啟動錄音機模式,答非所問,顧左右而言他,玩閃避球;記者如想跟進,指出盲點,新聞官眼看勢色不對,即刻欽點另一記者發問;又或「現在是英語傳媒問問題」,轉移視線,替高官消災解難。不若記者會,有較多機會困獸鬥,官員辭窮時也不能隨便拍抬離座。

三,一般「是但噏」,皆極短時間內通知採訪,把靜態新聞變作「突發」事件,令傳媒無從預先準備,特別是電子傳媒,難以在短時間內作出有系統分析,客觀效果是,報道往往突出政府觀點,甚至照單全收。

四,心戰室深明傳媒運作,「是但噏」突如其來,什麼記者能參加這種「會面」?熟悉議題的資深記者多有工作在身,不能隨傳隨到;剩下能趕到現場的,多是新晉記者,甚至實習生,他們未必有膽量提出尖銳問題,正中新聞官下懷。相反,若預先一兩天通告的記者會,傳媒可一早籌備專題,派精銳記者採訪,這正是政府所不想見。

五,官員「是但噏」,前後左右總站著一堆拼命點頭的支持者,以示團結;大家不要天真,這都是精心設計的心戰一部分,總比記者會背景只有一塊死硬的板來得有人氣,能增強說服力。

以「是但噏」代替正式記者會,正是官員不想溝通、不想解釋、不想討論的表現。為什麼還要站出來?因為高官深明大眾心理,電視的魔力,容易令人顯得又高又大;見你西裝骨骨,就以為你高人一等;見你說話,就覺得你講了有意思的話;見到你的樣子,就代表交代過。一個理虧的政策,官員當然千方百計逃避理性討論,以「是但噏」製造肯問責有承擔的錯覺。

「媒體並非反映真實的世界,乃是權貴操控他人感受的手段。」傳播學者Molotch and Lester的話,可引以為鑑。

Friday, July 8, 2011

養兵千日 就在此時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電視劇裡,警察義無反顧衝鋒陷陣;消防員勇往直前火裡來水裡去;記者們深入險境冒死尋真。主角英俊貎美,時刻面對挑戰,救急扶危。事實卻往往令人沮喪。

曾看過一套外國紀錄片,追踪警員數天的工作,十宗案件︰有五宗虛報,四宗無聊瑣事,剩下一宗真正須處理的,涉案人半瘋不瘋,警員落口供,糾纏數小時,虛耗光陰,但又要無奈依足程序辦事。大部分警員,終其一生,沒破過大案,沒開過一槍。高材生考取督察,立志維護法紀,甫畢業月入三萬,俸祿優厚,工作就是派往中聯辦守門口。

烈火雄心,消防員壯闊的胸膛與強勁的臂彎,在現實裡,通常用於待在消防局候命時打排球。火災警報響起,消防隊雄糾糾出動,警號聲響徹街頭,硬漢子急行到現場,對不起,警鐘誤鳴。消防規例嚴格了,木屋區消失了,消防員真正穿梭火場,也是百中無一。

官場裡,不乏知識界菁英,畢業於牛津劍橋哈佛史丹福的,大有人在,他們加入政府,希望學以致用,經國濟民,不幸的是,他們面對的,正是林瑞麟之流的庸官。記者行業裡,也不乏五A狀元與熱血青年,他們甘願承受低工資長工時,乃希望維護公義,道出真相,遺憾的是,現實中,不少傳媒中高層要員早已屈服於權勢之下,忘記當記者的使命。

壯志驕陽,卻遇上廚房很熱。這些有頭腦之士,周旋於僵化官僚之中,迷失於權勢淫威之下,所建之功所立之業,多屬雞毛蒜皮、歷史沙石,現實總是無奈。

然而,警察與消防員長期候命,他們在緊急關頭,就是人民生命與財產的捍衛者,危難之際,正是專業人士發揮所長之時。我們要多謝林瑞麟,遞補機制一役,他犠牲自己,製造危機,團結香港市民、學者、高官、專業人士,讓我們一同溫習什麼叫邏輯與程序公義,在緊急關頭,捍衛香港的理性與良知。

「庸官」二字,林瑞麟當之無愧。顛倒是非,無知狡詐,仍然自鳴得意,穿著皇帝的新衣遊街。縱使政府終於屈服,啟動諮詢,但林官恃權莽動的嘴臉,置基本常識不顧的粗暴,人民不能忘記。此番對奕,尚未完結,政府上半場大敗的緣由,值得慢鏡重播,為後世所警惕,它彰顯了為獻媚而致邏輯錯亂的特區政府本質:

一,引德國等「遞補」例子,誘導公眾以為有先例,其實指鹿為馬,刻意誤導,魚目混珠,欺騙公眾。

二,此一時說「同名單遞補」不可行,彼一時又謂可行;一時說民意清晰不會修改,轉眼修改就說是根據民意;一時說無時間諮詢轉眼又諮詢。政府自打嘴巴,自相矛盾,信譽掃地。

三,如果只有百分之十七選民參與「五區公投」,就「代表其他市民支持政府的替補方案」;那麼七一「只有」十多萬人遊行,是否代表其他六百多萬沒參與遊行的市民支持今晚食叉雞飯?邏輯不通,偽冒論據,犯了不相干謬誤。

四,選區重新劃界也公開諮詢,但關乎市民補選權利的重大修改,當初卻堅拒諮詢,這叫雙重標準。

魚目混珠、自相矛盾、邏輯不通、雙重標準,都是論戰大忌,等同引刀自宮,自絕於人。以往大家談「應否用幾百億建高鐵」、「補選是否浪費公帑」等議題,關乎價值判斷,各界有不同觀點,傳媒應深入分析,平衡中立,讓市民思考;但替補機制的部分爭論,黑白分明,屬真假對錯的判別,政府無可辯駁,報道亦不需平衡。

記者的天職,是揭露真相,監督政府;不合邏輯的謊話要揭穿,而非找推論錯謬的「邏輯」來「平衡」;在真相與謊言之間,記者不能站在中間說自己「中立」,「白」不能用「黑」來蒙混。新聞從業員忘記了監督政府的使命,還暗地護航,這叫自閹;用假話平衡真相,混淆視聽,這叫偽中立。

多謝林瑞麟,你千萬不要辭職,請繼續當一位月薪三十萬的無間道。你示範了拜倒權勢、失格失禁的虛妄;你帶領政府高速飄移急轉彎,令一眾保皇黨醜態盡露;你團結了廣大民眾,鼓動大家振臂一呼,維護基本常識。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在平淡與沉悶的規律中,考驗突如其來,誰能不被強權嚇倒,堅持信念,就是勝利者;在理性稀缺的香港權貴名利場中,大家緊守自己的崗位,說一些合邏輯的話,讓我們尋回香港快將失落的基本價值,已是大德無量,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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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July 7, 2011

看亞視有感



每次看香港的免費電視台,總可以立即寫篇文章,這次是亞視。

先不談江澤民「死訊」風波,這兩天在亞視新聞前後,看到一些無無謂謂的事。

1.      有關「感動香港年度人物評選」的活動,找來曾蔭權、李嘉誠來盛讚這活動有意義。我對這活動沒有什麼感動與感覺,電視台要塑造自己的「關懷」形象,無可厚非,但為什麼要找曾蔭權與李嘉誠來協助宣傳?他們的話在這件事上有何份量?為何要給他們宣傳自己?為何以為他們很權威?客觀效果就是為他們繼續塑造權威的形象。

2.      另外還有一個「香港百人」節目,如何評選不曉得,名單有各界人士,有運動員、演藝界、學術界,但一大部分都是政界商界的權貴。做這類節目的客觀效果,一是電視台希望透過評選,建立自己的江湖地位,二當然就是透過訪談,與權貴建立良好關係。

3.      第三件事,看來雞毛蒜皮,但很多記者寫稿都出現的深刻問題。記者追訪王征談「江澤民死訊」一事,追問「中聯辦發表聲明……深表憤慨」。覆述問題時,現場有記者用「佢」代表「中聯辦」,這個廣東話的「佢」字,在新聞字幕中,變成「她」。中聯辦不是你阿媽,為何要用「她」?我沒理解錯的話,在一般語文用法裡,形容祖國、母親河、motherland,感到溫情暖意,心裡充滿愛,才會用「她」。近來的趨勢,不單形容「中國」用她,有時形容「美國」又用「她」,形容政府部門」又用「她」,我跟「她」們可沒有什麼深情,現在連「中聯辦」也要用「她」,唔係話下?

言歸正傳,這次亞視獨家報道「江澤民死訊」,要撤回並道歉,將是香港新聞史上一件大事,即將出版的《獨家新聞解碼》一書,剛好有一篇《如何核實鄧小平死訊》的文章,講述一九九七年,香港CTN如何搶先爆料,全球獨家的搶新聞故事,Leona已作介紹,不贅。

讀完這兩篇文章,倒令我想起,記者要搶先報道死訊,認為這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但是,你提早幾小時爆料又如何?從觀眾知情權而言,固然是好事;但對電視台來說,只屬豪賭一鋪。

記者有很多種,有一些,非常接近權貴,以能邀約達官貴人做訪問為榮,為在權貴口中得悉半點機密消息而興奮。但是接觸日久,容易被同化,判斷失準,以為是獨家新聞,有時只是權貴放風,成為他們的棋子;他們所做的事,就是用各種理由,找權貴做訪問,親近上等人。這些記者找來的「獨家新聞」,固然有猛料,但「出事」的頻率也頗高,有時是被利用作放風,有時報道一面倒被人批評,有時太有信心更會大錯特錯。福禍相倚,「獨家消息」、「獨家訪問」不一定是好事。

認識不少好記者,他們寧願與權貴保持距離,保持頭腦清醒,遇上要批評政府時,直言不諱,不顧交情,唔駛唔好意思。當然,最理想是,既有機會接近權力核心搵料,又能保持獨立特行,不辱記者使命。只是,這種記者,實在不多。

Wednesday, July 6, 2011

未能向下爬


兒時唸書,沒有人強逼,也沒什麼動力,考試名次也算排在前列。直到初中某天派成績表,我發現坐在前方的同學,考試名次全班排第四,竟然比我高一名,我深深不忿。

這位同學,一直被年少的我認定魯鈍愚蠢兼樣衰,原因莫須有。當時知道他成績比我好,有若晴天霹靂,於是才開始發奮讀書,回想起來,要感激他。

人比人,有時並非壞事。有比較,才有競爭、有進步。有位朋友,一向淡薄名利,但在職場之中,她每有機會,必爭取升職,勞碌半生,在行業裡也算功成名遂,她信奉佛道,富貴非其願,早學習「放下」;亦深刻認同哲學家李天命的「向下爬哲學」,早想「離局」歸隱,追尋自己的理想,卻一直未能踏出最後一步,反而每次升職她都半推半就向上爬,正是因為不能徹底放下。

她生活簡樸,不等錢養家,視名利如浮雲,還有什麼不能放下?每次升職,她難以拒絕,不想把機會拱手讓人,因為不能接受身傍慵懶怠慢、技術不精的同儕爬她的頭,成為她的上司,只好「捨身」向上爬;身處高位,早想離局,但每當想到一些不順眼的人會取代自己位置,自己辛苦建立的工作成果又會人去茶涼,總覺心有不甘,不能揮一揮衣袖,瀟灑歸去。

放下名利容易,放下自己也不難,難忍是空出自己的位置,讓懶惰無能偽君子一路爬升,結果就統統不能放下。

Monday, July 4, 2011

食食食食死你


看香港黃金時間的電視節目有一個好處,就是立刻有靈感寫文章。

不知為什麼,我遇上的節目,除了是飲飲食食,還是飲飲食食,總之就是食食食食食,而且公式都是一樣。有品味有智慧的食家總是男人,扮無知扮低能的襯托品,總是女人。

這天,廚師介紹甜品食譜。女藝員一臉興奮:「哎吔,我很想學多幾種甜品,你知啦,女孩子識得整甜品會加分的!」加分?我在吃飯,幾乎就噴了出來。加什麼分?女人的「價值」就這樣一分一分加上去?又是誰去給你加分?你又為什麼願意給人加分?就是這樣的「加分」心態,那些整容、隆胸、瘦身生意其門如市,多謝電視台。

另一節目,食家以專家姿態,帶你走遍天南地北覓食,旁邊總有兩位美女作伴,每集的旁白,例牌少不了「嘩,有美女,有美食,太好了」之類,此之謂秀色可餐。覓食節目裡的美女,總是穿著熱褲小背心,有時在海灘嬉水,有時走進泥塘裡抓蟹;她們要負責「哇哇哇」大驚小怪,扮作弱不禁風,越無知越可愛。所有愚蠢問題都是女人來問、由貌似有智慧的男人來答,例如男人說:越南有很多潮州人,而且都是最有錢的;女藝員就說:嘩,原來呢度有咁多中國人,中國人真係好犀利啊!(肉緊樣)

當然還有前陣子的廚房節目,美少女穿得少,端著食物請嘉賓吃,以「谷胸」作賣點,小的谷到大、大的谷到勁、勁的谷到爆。搖搖晃晃走來餵食,合家歡一起意淫,真好玩。

吃飯就是人權,飽暖則思淫慾,從來如是,五千年不變。搞笑無聊是大潮流、下流從俗是成功關鍵。電視台餵餵餵餵餵,觀眾食食食食食,全香港人慢性中毒,食食食食死你。


梁文道這篇《為什麼我不看電視》,道出了電視的虛妄

Friday, July 1, 2011

牆倒下了 牆又築起來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Mury 《牆》,是一首波蘭語的protest song,YouTube上的版本
這個有圖片,但要忍受開首十多秒的無謂前奏:

 這個版本有英文歌詞字幕,但看得眼花:

遇上《牆》,全因為在史丹福大學唸書時的一位波蘭同學。他自我介紹,自彈自唱《牆》;告別感言,又是一曲《牆》;他送禮物,是《牆》的作詞人,波蘭詩人兼歌手Jacek Kaczmarski的專輯。我被攻陷了。

一曲《牆》(波蘭語:Mury),是一個傳奇。它創作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鼓動人民對抗強權;激昂動聽的旋律、振奮人心的歌詞,瞬即令《牆》成為波蘭團結工會運動的「抗爭之歌」。八九年,中國民主運動被鎮壓後的三個月,波蘭共黨倒台,激起千重浪,成為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的「蘇東波」第一波。

七月一日,中國共產黨建黨九十周年,我想起《牆》;電影《建黨偉業》,聽說激起很多當今愛國志士建黨的熱情,他們也應該聽聽《牆》,它能燃起你心裡的一團火。但《牆》的結局,描述群眾運動的深刻無奈,卻教人唏噓。

用文字去描述一首歌曲,無疑自討苦吃。大家可在互聯網搜尋器鍵入 ‘Mury’ ‘Kaczmarski’,即可找到波蘭語原曲。歌詞裡的「他」,代表一位歌手;「他們」,正是要推倒圍牆的群眾。

他年輕煥發 他們是待命的大軍
他用歌聲給他們力量 唱著黎明將近
他們燃起千根蠟燭 頭腦火熱
他唱著:這是圍牆倒下的時候
他們一起唱誦:

拉倒圍牆上的柵欄!
解開鎖鏈 掙脫鞭繩!
牆將要倒下、倒下、倒下
埋葬舊世界

推倒高牆!解開枷鎖!革命總是浪漫的,尤其是在懷抱理想,激情勃發的初階段。《建黨偉業》這黨慶大片,描述了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至一九二一年中國共產黨建黨十年間的民國初年歷史,也許叫「建黨前傳」更為恰當。影片裡,陳獨秀可以自由地在北京大學發表演說、學生可以上街示威、連毛澤東也是一個純真的理想主義者。回憶總是美麗的,由強權操控的回憶更加美麗。

《建黨偉業》的視角,首先強調民國初年的「亂」,知識分子苦思救國大計,然後結論是共產主義,聖書是《共產黨宣言》。革命總是有挫折的,影片末段詳細描繪第一次黨代表大會遇到的種種阻撓。波蘭革命歌《牆》,中段歌詞,同樣描繪群眾運動遇上挫折,人們一度以為黎明不會來。但《牆》之懸念,卻在末段的歌詞。

《牆》成為感染波蘭人的革命歌曲,有點陰差陽錯。作詞者Kaczmarski曾表示,群眾誤讀了這首歌。且看甚少人理會的末段歌詞,描述群眾經歷挫折,革命機會終於來臨之後,突然筆鋒急轉:

他們羽翼漸豐、聲勢浩大 時機到了
歌聲中黎明漸近 他們衝上街頭
他們破壞豐碑 夷平土地──
這個人支持我們!這個人反對我們!
逆我者 是最危險的敵人!

Kaczmarski用歌聲鼓動革命熱情,但同一時間,他更珍惜的是個人的自由。他希望強權倒下,人們得到真正解放;不幸的是,群眾運動,往往孕育另一群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

《牆》的原唱與創作者Kaczmarski,四十七歲時因喉癌英年早逝,為《牆》添加了傳奇的外一章。《牆》的最後一段,是深沉的哀鳴,革命成功了,但歌手發現自己孤身一人。同樣的副歌,悲劇的結局,牆倒下了,牆又築起來;鎖鏈擺脫了,鎖鏈又再扣上:

他看著前行的群眾
沉默中他聽到他們如雷的腳步
圍牆豎起、豎起、豎起
腳邊的鎖鏈又再晃動…

《建黨偉業》強調,共產主義的勝利,是庶民的勝利。電影末段,黨代表高唱《國際歌》,朗讀《共產黨宣言》的結語:「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庶民勝利了,溫飽滿足了,當天的庶民卻築起全世界最強大的防火牆,堵人民耳目;軍警政法淪為私用,鑄造無形的鎖鏈,嚴密監控異己;從庶民裡來,卻恐懼庶民。九十年來證明,當無產者得到全世界,他們就不再是無產者;從自己腳上解下來的鎖鏈,還由當日的無產者,親手再一次縛在庶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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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理念下,只能以「硬道理」,不斷吹捧世界第一,籠絡人心;國家管治缺乏最起碼的正義,不辨真偽,淪為山寨中國;龐大利益當前,失去本性,甘願附和權勢,當一隻搖尾狗的,大有人在;溫飽滿足了,應該是實現真正自由、解放的時候,當天大談共產主義理想,現時連「普世價值」也不提,「五歲價值」也守不住。

 韓寒這篇「沒希望工程」,也見新中國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