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30, 2011

不算狼豬狗 疑似是熊貓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30/11/2011刊於《信報》)

一對活寶,最近反轉香港。商賈名人新貴舊電池,濟濟一堂吶喊歡呼;記者由深水埗瘋狂追逐到金鐘,港鐵上下人仰馬翻;路邊小市民莫名亢奮跳跳紥,有如見到劉華出巡,高呼「哎吔,好靚仔,好鐘意你!」。香港出現一次漫長的群眾圍觀活動。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四年前一對寶貝駕臨香港,傳媒嚴陣以待,從荒山追訪孖寶入閘遠行,報道說,為了「兩隻野」不受驚嚇,路上舒服,特意平整山區顛簸的路面;記者沿路追蹤,現場直播,拍攝孖寶登機落機。一番休養後,一對孖寶出場獻世,圍觀者絡繹不絕,歡呼聲此起彼落。傳媒如此大陣仗,你以為是猿人襲地球,或是鄧小平再世南巡;都不是,那是盈盈樂樂來香港。

熊貓矚目,是因為牠的蠢樣與白痴動作,動聽一點叫「大智若愚」,牠無時無刻似在笑,真的好可愛。動物園內,圍觀者眾,見到熊貓出場踱步,觀眾會尖叫,發狂,拍照,任何滑稽表情,都能逗人歡喜。有次目睹大熊貓,飽食後轉身,翹起屁股向你拉屎,群眾也竟然驚呼狂叫、拍手稱快;你會領悟,群眾心理很詭異。
熊貓翹起屁股拉屎,群眾歡呼,是真人真事。為此,有人特別拍下舊屎......
熊貓是一個符號,意義就嵌在它們名字上,全球動物園熊貓的名字,有真真、巧巧、嘉嘉、甜甜、蘭蘭、力力、康康、陽光、阿寶等,總算各有特色,獨是中央派駐香港與澳門的熊貓,名字特別歸一,澳門的兩隻,叫「開開」「心心」;香港分到的,叫「盈盈」「樂樂」。來來去去,總之就是開心快樂,「盈」則有豐足飽滿的意思,要「腳頭好」。熊貓的名字,由官方舉辦的公眾投票所訂,反映著政治正確下狹隘的可能性。番來覆去開開心心盈盈樂樂,就是不斷強化與深植既有的價值觀,暗合道妙,不著痕迹;最緊要開心,其他莫問。

熊貓,也代表著中央的厚愛。大英博物館館長Neil MacGregor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中,深度描述一百件館藏的文化背景與現代意義:藏品裡很多精緻器皿,都是昔日皇權的犒賞,乃是壟絡臣民的攻心計:「俘虜人心的最簡單方式,是送他們一分特別的禮物-這禮物只有你能送,而且不是人人可得。」大國崛起,就從小恩小惠開始,MacGregor形容,中國這習俗延續至今,現代的禮物,正是國寶熊貓。

是次熊貓匯演,由中央指派,劇本早訂,一切都在掌握之內。大家看電視新聞剝花生,看台前的花團錦簇假山假草,不要忘記風光背後,熊貓幕後休息那幽暗斗室。

熊貓的囚籠旁,有三兩小屋給熊貓遮風擋雨,那是熊貓的後台,給牠避過圍觀者的閃燈與目光。有一次參觀四川的熊貓基地,發現其中一小室沒有鎖上,「請勿內進」的牌子就在眼前,我推門就進。

暗黑的斗室,透著濕漉漉的霉氣,像電影裡行刑前夕的囚室,再加滿地排泄物,這就是熊貓大騷的後台。透著微光的囚籠中,大熊貓看見我,走過來像大爺般坐在鐵欄旁,隔著欄柵,鼻貼鼻和我對望;牠的趣怪黑眼圈裡,深藏一雙無奈的眼睛,牠心情抑鬱。

可憐的熊貓,自小被編配青梅竹馬的伴侶,不能自由戀愛,難免遺憾,感情充滿缺失;不過,那沉鬱幽暗的囚籠,瀰漫更深層次的悲哀。

熊貓的遊戲,已走到死胡同,牠們瀕臨絕種。在物種演化的道路上,牠們為環境所逼,演化至只吃箭竹,生存方式走進絕路,整個機制,沒有希望、沒有前途,只能在人為的操控中苟延殘喘,靜待被歷史淘汰的一天。

這場延續三數月的熊貓戲鬧劇,香港人僅有的選擇,是看或不看、圍觀或不圍觀。兩頭熊貓,每天出來表演,比拼誰的歡呼聲夠氣勢、誰的新聞報道篇幅多。偶然,兩隻活寶會在觀眾前扭打,你罵我蠢,我罵你無料到;有時又會扮作老友,客氣寒暄,每天上演揀篤笑,娛樂大眾,逗人發笑。

只可惜,這不是真的熊貓館,盈盈樂樂表演完畢,牠們會回家睡覺。眼前的熊貓們,身披可親的外衣,以後就是香港的領袖;是龍是蛇是豬是狼是狗是雞,群眾只能繼續圍觀,看著爛戲不停上演。

香港人,永遠沒有選擇,就只能開開心心盈盈樂樂地,安坐家中看熊貓們的滑稽表情。我們一輪狂笑,心裡淌淚。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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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November 28, 2011

夜靜時



校園裡,一個靜夜,碰到一位外籍訪客,他拉著行李箱,朝向校園的無人地帶,猶豫地前行,他肯定走錯路了。

攀談起來,他原來準備入住酒店,卻朝相反方向誤闖大學校園,我盡地主之誼帶路,他滿口法語「多謝」,拖著行李跟我走,行人路甚寬,他硬要走到柏油路上,我請他走回行人路上,他就是不肯。

拐彎以後,他被迫轉上鋪著精緻地磚的行人道上走,走了不一會,他竟把行李提著走,兩件行李重甸甸的,有點吃力。我不明所已。

他的行李箱有滾輪,我問他為什麼不放行李在地上拖著走?法國人說:「太吵。」

那時,夜未深,方圓五百米沒有民居、沒有學生宿舍,行李箱滾輪碰著地磚之「啲啲」聲,確是刺耳,劃破平靜的夜,但誰會介懷?只有他認為不妥。

我真的相信,一個民族的文化高度,與他們平日生活所製造的聲浪成反比。



Friday, November 25, 2011

制度潰於細節


(本文25/11刊於《經濟日報》)

早前在一個大學的論壇裡,一位自稱香港中產的參加者發言,以發現新大陸的語調,論「民主不是萬能」,令人心裡納悶。難道「民主不是萬能」這命題還需討論?世上有什麼東西「萬能」?

民主不能當飯吃,萬能插蘇也非萬能。民主制度受推崇,非因它「萬能」,而是它比其他極權或威權政體好,最少能減少戰爭與人禍;正如柯景騰在《那些年》形容沈佳宜,她只是比其他女同學「漂亮一點點」而已,大家就一起追了。

市面常見有關民主的歪理錯覺,如一見泰國政局,或是美國國會兩黨為削減赤字爭持不下,自有人說這是「民主的後果」;印象較深是年前一位富商評非洲國家津巴布韋的亂局,他說:民主選舉後「而家食都唔夠食」;厭惡民主的人,常把經濟發展歸功獨裁,把政治亂局歸咎民主,犯了以偏蓋全的謬誤。請看清楚,當今人均收入最高的國家,除了少數石油小國外,全是民主政體的國家。

民主不是終極樂土,任何政治制度都是工具。很多人習慣把一人一票選舉當作民主,又是另一誤區。投票是民主的重要部分,但民主政制是否成功,亦視乎司法系統是否獨立、輿論監督是否足夠、人民的教育水平、軍權金權干政的程度。津巴布韋的「民主」失敗,正是政府操控傳媒與司法系統,打壓反對派,與其說那是民主的後果,倒不如說,那是民主夭折的後果。

有選舉、有投票,還要看誰有資格選?是否參與機會均等?誰來監票?如何點票?制度是否有利財雄勢大的人?此之謂公平公開公正的選舉。社會的民主素質需要育養,已有的民主操作需要維護。是故,區議會後傳媒不斷揭發的種票疑雲,絕不應如特首曾蔭權所言「見怪不怪」,企圖淡化,當作無事發生。

從蛇齋餅糉、到噓寒問暖、以至擺明抹黑,選舉競爭趨激烈,拉票部署亦老謀深算,票票皆辛苦,各黨派種票的誘因大增,若政府繼續不作為,實屬變相鼓勵犯法。建制派認為種票之說無稽,則更應主催調查,還自己清白。

有人說,選民地址出問題,從香港開天闢地有選舉以來就存在,不要大驚小怪,此說反過來證實政府長年視若無睹。選舉事務處掌握完整的選民登記冊,哪個「一屋七姓十三人」,哪個地址有疑點,只需彈指之間,電腦上排列一下,已在掌握之內,問題是否冰山一角,政府心知肚明。

一部機器的潰敗,往往從零件細部開始,政府應認真執法,殺一儆百;告訴選民,亂填地址虛報資料,屬刑事罪行。我們的投票機制有公信力,仍得港人信任,香港僅餘公認的核心價值已不多,拜託。

Wednesday, November 23, 2011

制服恐懼


人有很多種,像我這種人,對整齊與紀律有莫名的厭惡。

中學時代,有很多「制服團隊」,如童軍、紅十字會等,從不參加。看見同學們為了穿起新制服喜不自勝,總不能明白,心裡甚至有點發毛。一群人,一式一樣,分寸不差,僵硬無情在步操,受人指揮斥喝,有甚麼好玩的?

求職擇業,從沒想過紀律部隊,有人看見警察制服會兩眼發亮,幻想自己穿起來威風凜凜。但我只見到,當穿起制服,個人就消失,改由制服指揮腦袋,消滅個性。每次看到紀律部隊的衣飾、滿肩掛著功績銜頭的傳統,總佩服主事者之操控手段,他們懂得玩心理,將榮耀與服從結合一體,穿起制服,即令人心悅誠服地衝鋒陷陣。

無形的制服,如宗教狂熱、民族主義,則更是威力驚人。戴上「神」的帽子,很多人停止思考,萬物唯一;戴上「民族」的帽子,人們義憤填膺,不問是非。人變成一個大棋盤裡的小螺絲釘、社會機器裡的小工蟻。團結就是力量,是現代社會群體對奕的生存之道,有形與無形的制服充斥,能把細碎的人組織起來,就是力量,就是王道。

大學裡,又是 ‘dem beat’ 的季節,想吃一頓安靜的午飯,一隊穿著整齊制服的同學,突然操進食堂,敲鑼打鼓,雙腿大力鋤地,高叫口號,他們叫什麼倒聽不到,因為飯堂狹窄,聲浪迴旋,喧鬧得有點瘋狂,他們叫得落力,雙腿出盡力氣又跳又蹬,震動整座大樓。

對於我們此等「老鬼」來說,這些系會院會新閣員的所謂宣傳,已成為一個無人說得清理由的傳統。

最近和同學談起大學迎新活動,舍堂或學院間「對罵」的環節,似乎越演越烈,也許,亦可從服從與建立群體力量的角度思量。

或可先從「組爸」「組媽」兩詞說起,往日的迎新營,「組長」與「大組長」負責活動安排、帶領討論、提供意見等,在舊日的新同學眼中,組長是可親的師兄師姐,服務大家,但我印象中,他們並不特別權威,亦不需被膜拜;近年「組長」稱謂,演變為「組爸」「組媽」,「爸媽」之稱呼,隱含了尊卑、服從的階級權力,彰顯了小組裡更強的群體意識,「組爸」「組媽」之名稱,又會反過來加強群體意識。

迎新營短短幾天,如何培養同學間的團結?當然就是找尋「外敵」,劃清你我。一如很多政權一樣,締造團結氣氛最有效方式,自然是製造假想敵,激起民眾的愛國心;在大學的環境裡,最簡便快捷,就是把其他書院或舍堂的同學,視為敵人,「互片」對罵。對內,難堪的遊戲則成為一種測試忠誠的手段,磨滅新生裡自以為天子門生的氣焰,投入集體生活,營造團結精神。

dem beat與迎新「文化」,能延續下去,則關乎誰會「複製」這種文化:對這活動形式嗤之以鼻的同學,日後自然無興趣參與;那些酷愛團結精神、群體意識強的同學,就成為明年迎新活動的組織者,這種文化就能複製傳承,正面反饋,演化至大家不能理解的地步。

我並不是反對這種「團隊精神」,做任何事,都要團隊合作,散兵遊勇難成事。感覺上,今天的大學生較投入大學生活,同學間的感情似乎很要好,沒那麼獨來獨往。

只是,每次在校園內見人dem beat,我都有生理反應:毛管直豎。在亢奮的情緒下,不盲目的群體很罕見,大學校園,應該是、希望是例外。

Sunday, November 20, 2011

觸碰2047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一刊於《信報》)

上世紀末1997年前後,當漫畫裡的麥嘜搲頭在問「為何人人都在談論『一舊膠擦』的問題」時,我在電訊公司櫃枱前一大堆數字中,選擇人生的第一個電話號碼。易記的,早給人選光;剩下的無厘頭數字中,瞥見其中一組號碼嵌著 ‘2047’

1997,五十年不變,正是2047,代表香港命運的另一大限。人能選擇他活的地點,但不能選擇他活的時間;我們這代人,開始懂得思考時,正值八十年代初中英談判香港問題,百年歸老時,大約在2047;命運安排,我們就是香港大變時代的見證者。我毫不猶豫登記了2047號碼,時刻提醒自己,要細看我們家鄉的點滴轉變。

1997那一年,發生的都只是一個儀式、一套動作、一堆冠冕堂皇的語言,真正的過渡,97前後悄然來到,晃眼間,已面目全非。看2047,五十年彷彿很遙遠,自由與法治,或許還保得住;但人心與文化的融合,大勢所趨,銳不可擋,2047那傳說中的終極融合,似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一直以來,媒體上有關香港與內地關係的主流論述,都聚焦於政治經濟自由法治的衝突與融合,但只要你站在羅湖橋兩岸,看看據說這個全世界人流最多的羅湖關卡,人的交流,如潮水漲退翻湧,才是根本的改變。再看無數跨境學童高聲嬉戲,在過路人潮中穿梭追逐,在關員眼前玩捉迷藏,把嚴肅關卡變作兒童遊樂場,算是一國兩制的一場喜劇,這些香港新人類已長大,影響就在當下。兩地融合,工作、學習、生活,混為一體;羅湖的邊界線,早已不重要,人的樊籬,是最先瓦解的。

最近在香港郊野遠足,觀察到一個新現象,操普通話的山友越來越多,他們有些拿著導遊書,明顯是遊客;有些則長期在港工作,熟悉山野的一草一木。我們很高興香港的美麗郊野有更多人懂得欣賞,但又不期然會問:香港人哪裡去了?

有出版社的朋友說,最近多聘請了「港飄」內地人,因為內地學生語文水平高、工作態度認真,把一般香港學生比了下去。金融機構的朋友則慨嘆,內地精英和海歸派已進佔主要部門,自己可能是金融機構管理層的「最後一代香港人」。難免又問:香港人哪裡去了?

人的交流,無疑是進步的新力量。最近中文大學出現「異象」,博群論壇搞學術研討會,談「動物倫理」,嚇怕人的題目,不怕出席者人丁單薄,斗膽在新亞書院偌大的圓形廣場舉辦。出乎意料,一個深秋的黃昏,山巔上的廣場竟坐滿站滿了五、六百人;老鬼們的記憶中,圓形廣場廿多年來,從沒因為一個學術研討會而如此熱鬧過。微涼秋日的露天廣場,幾百人在思考動物的受苦、素食的意義、列維納思的哲學,圓形廣場不再孤寂沉默,重拾了大學久違了的求知與學術氣氛。

除了講者們有份量,宣傳得宜以外,值得注意的是,參加者中,內地同學佔顯著比例;積極提問,針鋒相對的,大多是內地同學,他們對學術與知識的熱情,成為學術「復興」的主要力量。很多大學學系的研究生,已幾乎清一色是內地人,沒有他們,教授要失業、學系要倒楣,「搞學術」也無從搞起。

人的交流與激蕩下,2047正提早步近。往日的「香港人」往哪裡去?其實,這問題還重要嗎?

想起一個哭笑不得的故事,大約在1995年,在北京機場過關回香港,同行是一個體格魁梧但入世未深的同事。

那時出入境要填申報表,回歸前的香港人,護照都屬英籍,申報表「國籍」一欄,為免麻煩的識時務者,當然填上「中國」。

表格另一欄似陷阱,叫你填「目的地(國家)」。我們目的地是香港,但香港不是國家;填「中國」嗎?則不倫不類。我通常填「中國香港」。

我的那位有時天真的同事,在國籍一欄,填了「英國」;在「目的地(國家)」一欄,則理所當然填上「香港」。

關員一看,兩眼怒火直冒,義正辭嚴地斥責他:「你是中國人!」再看下去,不得了,他高聲訓斥:「香港不是一個國家!香港是屬於中國的!」關員說罷,把申報表狠狠推出來:「再填!」

可憐那位身材健碩的同事,倒吸一口氣低著頭問:如何填啊……

這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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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群大講堂,今明講座
第二場: 梁曉燕女士(著名公益人士):《和中國公民社會一起艱難成長》,11月21日 (星期一)晚上7:00-9:30,地點﹕中大學生會活動室(范克廉樓玻璃房)。

第三場:秦暉教授(清華大學教授):《親歷當代史──我的中國研究情懷》,11月22日(星期二)下午4:30-6:30,地點﹕西部教學大樓(李兆基樓)LT1

Friday, November 18, 2011

高原的雨



(黃河行0.4)

我慣性杞人憂天,出門時例必檢查是否帶齊鑰匙、坐車時必定扣安全帶,工作時會設想最壞情況,做定三手準備。出事時,叫做有先見之明;安然無恙時,顯得有點病態。

這天,在黃河源區的荒野,天色已暗,開始下暴雨。我們住進牧民的大帳篷裡,藏民熱情款待,搬來新簇簇的地氈與棉被,細心鋪在凹凸不平的草坪上,瞬間為我們鋪好了安樂窩;牧民遞來熱奶與面條,寒意全消,大夥兒慶幸,高原這一夜,於急風暴雨中,有一安身之所。


大家疲累的身軀,很快倒在地氈上,沉沉睡去。而我,卻聽著大雨拍打帳篷的聲響,偶爾一兩記低沉的雷鳴,想起一件事。

我們的帳篷,被一條小河三面包圍,暴雨時處身山區河邊很危險,洪水突然暴漲,我們睡得正香,正是災難的劇本。再摸摸地氈,有點濕,雨水從帳篷的隙縫中滲透,從草地泥土中倒灌。大雨徹夜未停,藏民說不用擔心;我竟一夜無眠,停不了盤算洪水暴發時怎麼辦。


天剛亮,雨仍未歇,我跑到河邊視察──我低估了藏民的智慧、也低估了高原的承受能力。這裡是廣濶高原,不是深谷,雨水不會集中在河道裡。一夜大雨,水位沒高多少,反而草地上出現很多海子,滿路泥濘,我們只好取消了往星宿海的行程。

取消了也好,每次旅程總有些許遺憾,讓你有再來一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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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November 16, 2011

後花園裡的後花園



看到眼前景緻,心裡有問號:在香港遠足多時,為何竟然從未想過要來這裡?

也許,是它靠近名氣太響的浪茄、大浪西灣等地,大家忽略了?也許麥里浩徑指向北,很少人望向南了?也許,它的山徑有少許崎嶇,大家望而卻步?當然,也應該因為地圖上無標示,那些六角柱石岩岸,根本無人知曉;也許遊人們愛舒舒服服坐船遊覽,遠觀兩眼就當作來過,無暇攀山越嶺,親臨危石之下看濤聽風。

這裡是萬宜水庫以南的糧船灣洲東南岸,香港國家地質公園的一部分。

人就是這樣奇怪,石頭一直都在,一億年了,以往無人理會,策封為「國家地質公園」後,遙遠的東壩永遠停著一排的士,還有載觀賞團的小巴,我們這些人,才想到要認真看看。

大部分人停留在東壩旁的標準「景點」,其實攀過東壩下副壩的小丘,很快就遠離地質公園主要景點的喧囂人聲。


爬十五分鐘上山,近距離俯視破邊洲,這半島被巨浪破開,自成一島,島的一邊,高數十米懸崖,全是畢直的六角柱石,比東壩附近靠近大路的石柱群,宏偉壯觀不知多少倍。

有力氣的,沿海岸線走遠一點,海角天涯,無人之境,海邊懸崖都是裸露的六角柱群;沿岸岩洞,等待你探索。

當下盤算好,下次再來,要帶備糧水書本,在六角柱石的高崖下,錯落的石岬上,看驚濤擊岸,聽浪花沖擊卵石的清脆碰撞。

香港,還有這樣一個秘密花園。

行程完結時,又看到這樣一個路牌,看見「路不通行」,就代表路走對了。



香港後花園:

Monday, November 14, 2011

變色龍......你早應歸位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一刊於《信報》)

  
變色龍的專長,就是變色,周圍環境是甚麼顏色,牠們就變甚麼顏色,不用思考,沒有痛苦,理所當然。

變色是一項絕技,安身任何時空,從藍色到黑色,過渡到紅色,都能徹底融入環境,淡淡定定,面不改容;在樹林的保護中,牠攀爬至高位,信心十足,有點輕世傲物;小小變色龍,顯得偉大兼德高望重,只因人們要仰望;牠什麼都不做,卻顯得有威嚴,只因牠呆坐著不動如山。一種生存技巧,已足夠牠們活得好好,真高人也。

很久以前,在東非小國馬拉維的小旅館中,有人從樹林裡捉了一隻比巴掌還大的變色龍,送給我們在飯桌上玩,我才明白,變色龍其實很可憐。

變色龍離開了熟悉的樹林,牠們就孤立無援,茫然不知所措。在平民的餐桌布上,不論變色龍如何努力,也不懂把自己一身顏色變成一個個格仔;更悽慘是,他們連走路也不懂。

我用驗屍的眼光仔細研究,發現變色龍的腳有特別構造,牠腳掌及爪皆彎曲,方便牢牢抓緊樹枝,牠們擅長攀附,抓著枝幹往上爬。變色龍落在又平又滑的桌布上,無枝可攀,無處著力,變色龍試圖拔腿離開,原來動作極緩慢,比電視劇的慢鏡重播還要慢,空有四隻會攀附的彎彎腳掌,最後只能呆呆站在桌上,竟然不能動彈。

牠色彩鮮艷,額上有獨角,我問旁人:有毒嗎?他們說,變色龍空有外表,放在手上把玩也可以,牠不會逃走,根本無能為力。這時,站在格仔桌布上的變色龍,仍未死心,想把自己變成紅白格子模樣,努力得有點額頭冒汗的樣子,實在滑稽,算了吧,這裡根本不是你的地方。

落到凡間,牠昔日的光環消失殆盡,往日的自信與威嚴,一下子蕩然無存。我把牠放到手掌上,牠伸直尾巴的話有兩隻手掌長,是一頭很大的變色龍。牠站在我手上,似乎舒懷了一點,因為最少兩隻腳可緊緊攀附我的手指。

我和變色龍近距離對望,看清楚牠古惑的雙眼,牠圓圓的眼球突出,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旋轉,兩隻眼睛可以分工合作,監察前後左右上下不同方向,對焦不同物件,所以變色龍的視力據說冠絕同儕,別看牠呆站著,牠一雙眼睛不停在轉,檢討自己的處境,搜尋攀附與覓食的良機。不過,變色龍沒有正常的聽覺系統,你叫喊牠,給牠提供意見,牠什麼都聽不入耳,牠應該是聾的。

變色龍似乎站得有點累,於是我們找來一根樹枝,讓牠站得好好的。牠很高興,四隻彎曲腳掌立刻抓緊幼枝,像找到了生命的立足點;牠捲曲的長尾巴,等同第五隻腳,也緊緊纏繞幼枝。變色龍是天生的機會主義者,抓緊時機,牢牢攀附任何能倚仗的東西,正是牠的本性。

午餐時間到了,我帶變色龍到樹林,一群蒼蠅的家,牠乖乖站在我手上的樹枝,變身自動捕蠅器,向我們示範飛舌捕食絕技,聽命地幫我們幹掉討厭的蒼蠅;牠舌頭有其身軀一樣長,雖然行動緩慢,卻是覓食專家,牠舌頭如子彈般彈出來捕食,黏著蒼蠅,百發百中;牠舌頭動作飛快,彈力強勁。美食當前,牠很興奮,有得吃,就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苦惱。

沒有什麼專長,只懂變色與攀附,迎合環境的需要。變色龍似乎在說:唉,大家都係搵食啫。

也許是這副德性,變色龍成為很多人的寵物,大家看到變色龍時,應留意牠棲身的樹枝,背後那隻有形的手是誰。

我們拿著自動捕蠅器,玩了一個下午,變色龍吃得肚滿腸肥。最後我們把變色龍放回樹林裡,牠即刻變色,一瞬間消失了蹤影。

是的,你本來不屬於這裡,為免受辱,還是早早歸位吧。

***   ***   ***

(牠果然閃身歸位了。)

我的神獸系列:
蠢驢

Saturday, November 12, 2011

蛇齋餅糉的生物學根源


(本文12/11刊於《經濟日報》)

香港區議會選舉完畢,適逢北京鄉鎮級人大選舉,敢言的獨立候選人被剔出名單,所謂選舉,赤赤裸裸被操控。內地朋友看不明白香港的選舉結果,問:大陸人拼命在鐵板高牆裡鑽洞,卻連選也沒得選,為何香港人有機會選,卻自己親手把洞封死?

說的是民主派「慘敗」,眾多選民明知建制派背後有國家機器動員,仍投建制派一票,為何如此?很多人已有精辟解釋,我扯遠一點,從生物學觀點看什麼「新聞」最受歡迎,或許會更明白「人性」。

YouTube的《蘋果動新聞》頻道,有點擊率記錄,最多人看的頭數十位,充斥著這些字眼:截肢、性奴、露點、做愛、輪姦,排山倒海,繪形繪聲,點擊率過百萬。與性及暴力無關又評分最高的,幾乎全屬「奇情」故事、古怪貓狗等「異常」事件。

對「性」的好奇,是任何生物能傳宗接代的首要條件之一;對「異常事件」的關注,亦能以生物本能去理解。傳播學者Shoemaker以生命演化論角度分析,生物個體處於一個充滿競爭及敵人的危險環境中,他們傾向留意四周一些罕見的事情,此等觸覺相對敏銳的個體,存活率較高,故這種特徵能延續。新聞作為現代人觀察外界的窗口,那些罕見、古怪、新生、病態、衝突、或與色慾有關的東西,自然吸引人們眼球。這種生物性的本能一直存在,新興網絡媒體少受傳統新聞選材的規範,他們有更大空間迎合人性靈魂深處的慾望。

區議員的「蛇齋餅糉」策略亦同理,尋求溫飽與群體的關懷,是人的本能。「蛇齋餅糉」不應被貶為「有奶便是娘」的利益關係,在享受蛇齋餅糉的活動過程裡,街坊能感受人情味與群體溫暖,也是人性重要需求。區議會選區小,人與人之關係更形重要;大狀黨高高在上,空談抽象離身的自由民主法治公義,自然敗於蛇齋餅糉海鮮餐的貼心關懷。

很多人有疑問,似乎香港中產逐漸右轉排外,有附和建制派之端倪,這也屬「蛇齋餅糉」的變奏。外傭居港權案與港珠澳大橋司法覆核案兩役,建制派與國家機器精心鋪排,主動出擊,以「打爛你飯碗」作文宣主軸,挑起關注。香港的中產,並非教科書裡的「中產」;概念上的「中產」,應是收入有保障,生活無憂的有暇階層,閒時關心社會,月旦時事;對不起,香港的中產收入雖然高,但都奉獻給地產商,工作時間長、無保障,為了不「下流」,要無止境「努力拼搏」,沒空思考。建制派祭出「搶你飯碗」這半虛半實的一招,非常高明,觸動人的本能,主流傳媒配合起舞,中產自覺辛苦經營的「蛇齋餅糉」會被搶走,溫飽受威脅,自然奮起反擊。

以生物本能去解釋人的行為,有如宿命論,人成為自身基因與荷爾蒙的囚籠,沉溺於色情暴力奇情怪誕的新聞、蛇齋餅糉的溫飽歡愉之中。不過我們毋須太悲觀無力,一如演化生物學家Richard Dawkins所言:'We, alone on earth, can rebel against the tyranny of the selfish replicators' 「人是地球上唯一的生物,能擺脫基因的暴虐。」因為,人是唯一懂得理性思考的動物。**

本能頑強,理性常被壓倒,我們就放長雙眼睇,反正人生就是理性與本能之間不停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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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圈

註:這個《蘋果動新聞》的hyperlink值得一看,輸入後按右上角的「觀看次數最多」,是《動新聞》在youtube channel內的最高點擊率排名,看到什麼「新聞」最多人看,你也許會更明白什麼是「人性」。

**A Devil's Chaplain, p. 11.  Dawkins說的self replicators即是基因。

Thursday, November 10, 2011

綠的層次.灰的深度


 (黃河行之0.3)

香港秋冬的雲,沉鬱一片,無癮。又想起青海的雲。


透光的亮白,淺灰的柔絮,深灰的湧動,黑壓壓在翻滾
 


山野草原,有綠的層次
當烏雲蓋頂,見灰的深度


黃河源,人迹罕至的苦寒高地
天地遼闊,觸手可及的永恆


無休止的悲喜劇,來了又去,無影無痕


青海路上
感受風的語言、雨的前奏



Monday, November 7, 2011

蠢驢......真相大白時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一刊於《信報》)

蠢驢
旅途中,見過最笨、最可憐、最悲劇的動物,非驢莫屬。

被困在動物園裡的獅子老虎猩猩猴子,牠們失去自由,每天在籠內假山旁無聊踱步、或在斗室裡的熱帶雨林盪鞦韆;雖然有時顯得沒精打采,但有一次我在動物園邂逅一位婆羅洲紅毛猩猩,隔著牢籠與牠四目交投,牠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遊人,從猩猩的眼神中,我看到一點輕蔑與不屑。紅毛猩猩說:「你班傻佬,你的籠也不比我大多少。」

紅毛猩猩:「你班傻佬,你的籠也不比我大多少。」
看著牢籠裡被人類囚禁的動物,你得有一點尊重、加幾分內疚。那些活在籠外卻自劃界限兼心目閉塞的動物,才真正鄙陋悲哀。

驢子嘛,人們讓牠們在小鎮亂走,牠們本來可以自由自在,拔腿便跑,逃之夭夭;但驢子只喜歡徘徊在熟悉的垃圾堆旁覓食,不敢越雷池半步。主子們早知牠的本性,不需繩索的牽絆,牠們自會呆站原地,乖乖等候差使。馬與驢是近親,但人們稱馬為「駿馬」,貶驢作「蠢驢」,用「蠢驢」罵人,只因驢子實在太不爭氣。你看清楚蠢驢的樣子,牠們無時無刻垂頭喪氣,看著牠們的眼睛,你會看見屈辱與鬱結;蠢驢愛為主子賣命嗎?當然不喜歡,但牠們認命。

驢子任勞任怨,背負擔子千斤重,牠們不吭一聲低頭前行。牠們沒有要求,人們棄於街角沾滿泥巴的粟米心、或地上幾條枯草,牠們連泥帶沙吞下肚。村民走過,總喜歡無故打牠們的屁股,蠢驢總是沉默,不會如駿馬一樣,起飛腳踢你;驢子甘於被利用,一切已經習慣,任主子踐踏而不懂還手,甚至練成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因為主子永遠是對的。

請不要取笑驢子,牠們是奸險人類精心擺布的產物。看青藏高原的野驢,牠們鮮褐色的身軀,在午後的燦爛陽光裡發亮;牠們在草原上拔足狂奔、自由馳騁,這才是牠們的本性。

未被馴養,青藏高原的野驢
驢子被人類馴養之後,開始變笨;應該說,那些越笨越馴服的驢子,主子越愛,主子就是喜歡比他笨的蠢驢;驢子們被告知,吃得飽最重要,你有工作、有飯食,今天應該很高興;主子們抓著這種動物的生存本能,在小鎮裡宣揚和諧穩定吃飯和諧穩定吃飯,吃飯與穩定變成硬道理,滲入每一絲空氣,深植驢子的血肉和骨髓,為了穩定和諧飽飯,他們理所當然地被勞役。有時主子大發善心,提供蛇宴與海鮮餐,驢子們照吃如儀,他們早已忘了自己本性,不吃素了。

驢子從來不笑。每一頭驢都在告訴你:生活便是如此。

蠢驢大部分時間默默無聲,但沉鬱中偶然會發狂,張口見喉,向天嚎叫,有如抽水馬桶的生鏽水泵故障時發出的那種刺耳金屬摩擦加沖水唔出的奇怪聲響,驢子連控訴也醜陋過人。

驢子向著什麼人怒吼?詭異地,牠們雖然屬於被壓迫的一群,卻向著同樣受壓迫的一群狂號,願意做奴隸的人壓迫不願做奴隸的人,受壓迫者反過來壓迫更低下層的人。蠢驢為什麼這樣做?因為牠們覺得飽食最重要,有人搶飯碗最可恥;誰來搶飯碗?驢子也不大清楚,主子說了,牠們就信。

這個時代,空氣與電波裡充斥著「發展」、「穩定」等動聽詞彙,含糊的口號潛移默化、無孔不入,變作不能置疑的真理。稍一不慎,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蠢驢。最近有一位智者翻譯主子的管治願景,主子渴望「群衆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呆著」。每個人都像一頭蠢驢一樣,笨笨忍忍呆呆乖乖吃吃喝喝拉拉,主子的世界就美好了。

我的神獸系列:

註:那位智者叫韓寒

Saturday, November 5, 2011

究竟要選誰當區議員



一覺醒來,樓下街角多了一組交通燈。

我對本區區議員毫無認識,但每天路過這街口,見到這組交通燈,我就想起我的區議員。

這個T字路口,平日甚少行人,行車亦暢順,本來只設斑馬線,沒有交通燈。這組交通燈令三個方向的車都要停下呆等,小巴司機抱怨,四次轉訊號才輪到他轉彎:「又是區議員做的好事!」區議員收到村民投訴,要求設過路線,地方行政小建設,有錢無掟駛,政府從善如流,加設交通燈。

結果,就是我每天浪費兩分鐘在這組街通燈上,坐的士時,咪錶多跳一下,也是多得這交通燈。

想深一層,我們應讚許區議員的俠義仁心。感謝區議員,你提醒了我們,社會應照顧老人家過馬路,縱使為方便幾個人阻礙全村人,仍然值得;感謝區議員,讓我們明白,不爭分奪秒,世界仍一樣在轉,每人每天浪費一兩分鐘,令長者安心過馬路,彰顯社會的寬容與愛心,豎立現代文明城市的典範。

不過,每天出入,我卻從來不見有人在這街口過馬路,永遠是三線車輛呆等,讓鬼魅一樣不見蹤影的人過路。

數個街口之隔,竟然又有另一組新交通燈,頭頂明明築了行人天橋,竟然重複建設,在橋底再闢過路線。

當時我就想,假若有天你在路口貼出橫額,自吹自擂宣傳「區議員xx為你爭取行人過路線」,我會認住你,一定不投你票。

好了,明天投票了,原區議員A女士沒有出示「成功爭取」橫額,所以我願意打開她的競選單張看一看,她屬無黨派,所爭取的都是非常地區的建設,民主自由公義等等東西一字也沒有。老實說,對著這個人、這種政綱,我沒一丁點投票意慾。

今年她有競爭者B,也是一位女性,打開單張一看,履歷第一項是廣西xx市政協委員,根據歸納法,有類似銜頭的人都不是好東西,認真細看,單張內容與所謂政綱與A的大同小異,B卻多了一樣「反對暴力政治」、「提倡和諧社區」,嘿,露出馬腳了。

A應該要多謝B,否則不會多了我一票。

上網再查查A底細,原來當區議員真的是無聊透頂的事,google search竟沒有多少A的資料,但僅有的資料中,我看到了區議員們在「全面取消委任區議員」的立場,A贊成全面取消。

好的,星期天投票選A

Thursday, November 3, 2011

賤賣公信力


首先聲明,我是《明報》忠實讀者,訂閱多年,每早門口就放著一份《明報》,每天坐地鐵,全人類在讀免費報章時,我仍拿著《明報》,是異類。我可能是全香港唯一一個會在地鐵拿著《明報》來讀的傻佬,《明報》可考慮頒個獎畀我。

現在很多報章不能讀,零公信力,無眼睇,算吧,與我無關;但今天《明報》頭版,如此玩謝自己,不是第一次,但越來越過分,作為長年讀者,我感到痛心。

「頭條」是《xxx排名第一為港爭光》。

以往,產品或公司用類似手法宣傳,報章雜誌總會大字標明是「廣告」,圖片編排與用字式樣,都特意設計得與新聞有別。但今天卻反其道而行,不止行文格式都是一樣,有時更有「編輯記者」之名,有「用家」反應、「專家」評論。

這個「頭條」,不只用字式樣與平常新聞無異,連內文的行文方式、副題格式,用字感覺,都同新聞一樣。「廣告」二字呢?找來找去,最後在左上角,文章的框架外,找到小小「廣告」兩字,字體微細,context含混。

傳播媒介公信力,每況愈下;更令人扼腕的,是為追求利潤,把長年累月建立的信譽大賤賣。傳媒順應客戶要求,刻意把廣告與新聞混淆;有財有勢的客戶,只花十來廿萬,就能買起一份報章的尊嚴。市場競爭固然殘酷,你死我活的鬥爭每天上演;但為求廣告,不惜把艱苦建立的公信力出賣。

廣告市場部門惡哂,踩到上心口,這種別開生面的自殺方式是誰想出來?編輯部門是否繼續啞忍?xxx旅行社用幾多錢就可以買起《明報》的公信力?這樣的「新聞廣告」騙倒了多少讀者?《明報》是否希望以後你的忠實讀者都要抱著驗屍般的質疑眼光細看你每一則頭條新聞?

拜託,香港已沒有多少份報章可以讀了。

(請問今天還有哪報是這個「頭條」呢?)

Wednesday, November 2, 2011

首堵北京要做的一件事




在北京小住數天,選旅館時,特意選擇靠近二環與地鐵站,圖交通方便。怎料再次被北京的地圖搵笨了。

看地圖,旅店距地鐵站兩條街,我早知北京的街很長、路很闊,小心計算,走路十分鐘能到吧,卻忘記了中間要穿過幾重立交橋,行人道要過河、穿橋、在工地邊、十線馬路旁,路不好走。坐公車嗎,又只是一站,路上還堵車,浪費時間。

沒辦法,只好打的,但計程車司機愛理不理,要停下來挑客,最佳的拒載理由是「那邊很堵車」;碰著司機終於讓我上車,又往往發現,原來真的堵車,首都是「首堵」,唔係講笑,尤其是商業區與大酒店集中的東城區,短短一兩公里路,可以堵一小時,萬千豪華房車困著寸進,真奇怪這個商業區如何能運作。

在鬧市打的,又是苦惱事,滿街是等車的人,乘客搶著開門,司機公然挑客,任憑你有多少耐心與謀略,都是無功而還。連續幾個晚上,只能先坐公車到其他僻靜街口,再找計程車回酒店。

酒店位處某立交橋附近的角落,有時司機不熟路,錯過了街口,不願走到天腳底再回頭,叫你下車走路。北京的一天,常奔波於勞碌的交通接駁,或坐在車上呆望繁榮象徵大堵車;夜深,一身疲累,再遇上計程車司機把你棄在路上,叫你自行穿過立交橋、橫越十線車道,走回旅店,既勞累又影響心情。


最後一天,豁出去了,今天踏單車遊北京城吧。

所住小旅館在南二環外,踏單車往市中心?似乎有點遠。管不了,騎上單車飛馳,自由自在,終能擺脫的士司機愛載不載的眼光,遠離堵車幾公里的繁囂,在林蔭小道上飛奔,尋回一點印象中的北京氣息。

長安街上,雖然車水馬龍,踏著自行車才發現,仍保留著寬闊的單車專用道;馬路堵車時,自行車道暢通無阻,遇車過車。單車開進舊區,穿越老街窄巷,看胡同人家在樹蔭下乘涼聊天;沿什剎海前行,找一家湖畔小店,倚著白玉雕欄,吃了一瓶蜂蜜酸奶。

夜北京,有一個甚少人知道的騎單車好去處:紫禁城的城牆。故官之南的天安門,門禁森嚴;原來東西兩側的東華門與西華門,遊人可以跨越護城河,沿城牆漫遊,走到故官的午門。夜靜人稀,河畔垂柳搖曳,走在故官的高聳紅牆下,看宮殿巍峨樓閣,聽磚瓦縫隙裡的蛐蛐鳴叫,告訴你明朝清朝那些事兒。

夜深了,沿著長安大街的黃色街燈回去,很遠、很累、但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