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rch 28, 2012

689票 Vs 689萬票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8/3/2012刊於《信報》)

梁振英得票689,馬英九得票689萬。大都會,小圈子;阿爺出手,梁振英以一抵萬。上天開了這個689的玩笑,台灣人開懷大笑,以民主與文化統戰香港;而香港人笑不出,因為窮得只剩下GDP,文明社會的基本尊嚴都缺失。

狼紀元年,創造了很多新紀錄,很多片段要好好記下。這次特首選舉,可能是中共控制下的選舉中,唯一在投票前不能肯定結果的一次。這個創舉,大概沒有香港人感到光榮。選舉前夕,寒風中,近23萬香港人模擬投票,集體創造荒誕一幕:人們千方百計,投什麼票?過半人投棄權票,而且是假的棄權票,而且是自備信封排隊半小時去投一張假的棄權票,滿目悲涼。

講到悲涼,也要向駭然驚醒自己變作陪跑分子的悲劇人物致意。如果,命運能選擇,唐英年會否學學十三年前澳門的何厚鏵?當初一宣布參選,即自揭有「做過一兩件對不住太太的事」、自爆「不可能沒有同黑社會背景的人接觸」。一早坦誠相對,縱使禍福難料,最少一切在自己掌握之內。如今,感情缺失被擺上抬、豪宅要埋掉地窘、天窗泳池變傷心地、課外活動只成追憶、腰骨膊頭變成經典,最後失去最高權力寶座,忽然覺悟要爭取雙普選,造物弄人,荒誕悲情,上天這個玩笑不算小。

傳媒表現亦令人大開眼界,有報章赤裸歸邊,為挺梁而反轉評論員的意見;押中寶的欣喜若狂,日日擦鞋、押錯注的老闆,則謂無論誰當特首,屬下報章都會貫切支持政府的立場。美國記者李伯齡 (A.J. Liebling) 有句名言‘Freedom of the press is guaranteed only to those who own one.’正是擁有新聞媒體的人才擁有新聞自由。我們常謂新聞行業「編輯自主」,好的,誰是「編輯」?採訪室裡只有一位總編輯,誰控制那位總編輯,當然就是媒體的大老闆。「編輯自主」,即是老闆惡哂。媒體老闆是話事人,最終聽命他要巴結的權貴,在今次選舉中表露無遺。

經此一役,報章立場全部露底,也許不是壞事,讀者明察,小心閱讀就是,反正「中立持平」這些被視為新聞最高守則,並非自有永有。傳播學者Schudson的經典美國新聞史研究,十九世紀初美國報章「新聞」,以評論為主,分黨派立場,事實描述亦往往滲入作者意見,是當時常態。直到電報發明,美聯社出現後,為了滿足各地不同客戶需求,通訊社才率先強調「客觀中立」,方便不同立場的新聞機構使用,直至二十世紀中,「客觀中立」才成為美國新聞業的通則。

李伯齡也叫人不要表錯情,以為報紙裡的東西就是新聞。(People everywhere confuse what they read in newspapers with news.) 什麼是新聞,見仁見智;什麼是真實,如霧似花。在歐洲國家的民主實踐中,社會力量越分化,政治意見越是兩極化,黨派鬥爭明顯時,傳媒立場亦趨向兩極,明目張膽,不再扮作中立,不需遮遮掩掩。是次特首選舉後期的報道中,很多「新聞」,以「事實」來抹黑、以「抹黑」反揭黑、以傳聞為新聞,把要聞當甜品,綿裡藏針,話有反話。評論固然重要,但評論與新聞混雜,意見與事實大兜亂,長遠而言自損公信力;選舉過後,歸邊的報章會否定型,偏頗的報道會否持續,也值得留意。

1997年回歸當天,當記者最大的感受,是沒有感受,因為那天只是一場儀式,每句歷史名言、每個莊嚴動作、每滴傷別離的眼淚,都是編排好的劇本;變化都是暗湧,潛藏每個角落,不易明察,不覺激烈。15年後的今天,真正的回歸終於來到,香港人被縛上烈火戰車,香港會奔向新加坡模式還是上海模式?大家坐穩,扣緊安全帶。

看見曾蔭權,有人開始懷念董建華;看見梁振英,有人開始懷念曾蔭權;看見唐英年的淚,竟有人開始懷念唐唐。選委投票日,很多人跳船,為自己棄暗投明棄唐投梁解釋,一位坦言「識時務者為俊傑」,一位明言「已投票給將會勝出的候選人」;不要再說選委「有代表性」,他們恐怕不能代表自己界別,只能代表一己的利益。特首由這689票選出來,是不能原諒的原罪,沒一個值得懷念。

《動物農莊》大結局
這次選戰,大家愛上動物寓言,又豬又狼,有鼠有鴿有吸濕大笨象。還記得《動物農莊》的大結局嗎?大肥豬拿破倫與附近農場的皮爾京頓先生,激烈鬥爭後,一場盛宴裡,杯酒息干戈,齊齊「大和解」,酒醉的狂喜與喝彩聲中,於窗外圍觀的那些飽受壓逼的小動物們看傻了眼……他們發現,豬狼開始變臉,豬也好狼也好,原來都是同一夥人,同一種臉孔,奪權後的無產者與資本家,同屬一個利益集團,他們舉杯慶祝,所有動物都是平等的,而他們比其他動物更平等。

舊文:

Friday, March 23, 2012

北風到,傳來焦土的氣味

這個下午,距離狼年來臨,倒數第二天。北風忽至,寒流驟臨,中大山頭,天空黑壓壓一片昏黃,傳來那些像煤灰,如焦土的氣味。

天文台預告天氣轉冷,但一直沒告訴人什麼時候轉冷,大北風,陣陣寒意,確實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這天,很多香港人在街上排隊,很多香港人傻下傻下不停襟電話襟keyboard,要投票;投不到,網站被hack了。

「荒謬」二字,早在香港大貶值,我們說得太多,看得麻目。

大家爭相要投票,投什麼?投白票,而且是模擬的、假的白票。寒風中排隊,堅持要投一張假的棄權票,香港就是這樣的一個國際大都會。

***   ***   ***

325後,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不再有政治道德,不再談道德的世界。
是一個,所有矛盾都放在枱面、赤裸裸的世界。
那是一個特首辦搬往西環的時代。
然後,把所有亂像歸咎於「民主」,怪論充斥的世界。
不論能力,只講關係。抹黑是常態,黑社會當然愛國。
傳媒不用中立,盡情歸邊。
陰謀論大有市場、謠言不需查證,信者恆信,不信者講都無用。

對記者而言,將是一個不會沉悶的世界。
對容易動氣的人而言,要每天提防心臟病發。

對那些押錯注的可憐人們,我致以深切慰問,但你活該。
那些沾沾自喜,以為吐氣揚眉的人,不要高興得太早。
若然未報,時辰未到。

Wednesday, March 21, 2012

桃姐.許鞍華的不可說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1/3/2012刊於《信報》)

阿標永遠坐在這個位置

桃姐住的老人院,在深水埗醫局街街尾,就在我老家的樓下。

取景於此,也許是因為老人院在地面一層,大門口有充足自然光,或能減輕一般老人院的陰沉鬱悶;外面有空地、有公園,旺中帶靜,也方便拍攝。

位處深水埗偏僻處,地鋪無人問津,這裡以前是地產商留作自用的辦公室。十年多前開始,安老成為大生意,昔日這一帶的波樓、辦公室,現在都改裝成老人院。老家大廈的出入口,就夾在老人院正門與側門之間;老人家很安靜,他們隱沒在城市一角,深居簡出,甚少人理會。

晚上經過,我看見永遠坐在正門左方,永遠頭側側的那位阿伯,凝望前方空氣的某一點,阿伯的名字叫「阿標」;在《桃姐》裡,阿標也是天天坐在正門左方,同一位置,同樣表情。

我探頭望了一眼,見到桃姐坐過的沙發與椅子,怎麼連放麻雀枱的位置都一樣?《桃姐》,就是寫實到這個地步。

《桃姐》的真實,在其平淡;平淡得,幾乎沒有起承轉合,幾乎沒有矛盾衝突,沒有高潮迭起沒有優美鏡頭,甚至,好幾個可以催淚煽情的時刻,也輕輕帶過。涓涓細水,緩緩流淌,只剩下生命中的幾個零碎的簡單章節,就是《桃姐》與桃姐的故事。

因為寫實,毋須煽情;那些矛盾衝突,就在每個人心裡。看見桃姐,我們想起上一代老去,想起自己的將來,想起香港老人院很多觸目驚心的場面。那是每個人的真實故事,遇上過的,將會遇上的,將會住進去的、將逝,已逝的。到那一刻,一切就在平平淡淡之中,尊嚴似有若無之中,忘懷、消失。

而這齣冷門、含蓄的電影,在口碑、票房上,都成功了。

中大博群花節講座,請來導演許鞍華訪談,主題是 Humility of Success,「功成百煉」。四百人的大講室不夠坐,聽眾坐滿樓梯、坐滿台前地上。

聽完,有點零碎,但原來又有點主題。在真性情的大導演眼中,有很多東西,是「不可說」、「不須說」、「不能說」的。

主題是「成功」,但許鞍華不談大道理,她說成功不可說。她不知什麼叫成功,「成功」無定論,到你死的那天也不知,死了以後,評價還會變。所以,她沒有談「成功」。

談電影靈感,她說:「說不出來的,就是好題材。」說不出來,就是沒有定見,非一般的新東西。她以《天水圍的日與夜》為例,踏足這社區,感覺「怪異」。如何怪?她還是說了那麼的一點點,例如:住家很小,但馬路很闊。還有很多說不出來的不尋常處,就代表有故事。

拍了《桃姐》,應該對香港的安老問題、老人院環境、家居照顧等等問題,有些獨特看法?許鞍華又是沒什麼要說的。她告訴大家,自己閑來無事,有時會在公園裡坐,坐呀坐,突然發現,「自己就是他們其中一個」。許鞍華對很多事,都沒有很強烈的意見,也暗合她拍電影的一個要旨:「距離」很重要,與題材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太近、太多事情想講,容易壞事。

問她九七回歸後的電影界有何不同。她說了一句「世風日下」,自我審查而不自覺。詳情?她不說,也是不可說,不敢說。

有藝術系學生問,想做些非主流的事,但常常覺得曲高和寡,不容易受認同,如何是好?許鞍華說,做理想化的事,要偷偷地做,不要事先張揚,不要一開始就打正旗號,要非常狡猾。仍是不可說,不可說……

人家說她很謙虛,許鞍華謙虛地說,她的謙虛也是裝出來的。她告訴大家:要「識撈」。殘酷,但真實;她的語氣讓人感到,其實她一直做不到。

兩小時的講座,她不說大話空話,都是不可言說的言說。什麼是成功?難說;如何找題材?說不出的就好;如何追尋不見容於主流價值的理想?不可張揚不可說,暗渡陳倉。

兩小時的《桃姐》,也是減法之演練。減去市場計算減去大道理、減去煽情減去表情、減去對白減去回憶。絕聖棄智絕巧棄利,只剩下深刻與真實的描畫。感動,因為去掉了一切空話,因為每個人都會這樣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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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群花節講座第一場:
李歐梵談「失敗的高雅

博群花節2012:只緣身在此山中

21/3 7:30pm 白先勇
29/3 花節園遊會




Tuesday, March 20, 2012

內地報章如何報道特首電視辯論



豬狼辯論第一場,大家嘆為觀止,笑完又喊之後,翌日在fb見到司徒夾帶這張相片

剛好不久前有同學問我,到這家報紙(忘了是文匯還是大公)實習好不好,我說這應是不錯的體驗。

平行時空,有如活在另一個世界,難得機會,人生幾何?


挪用了來自Fb司徒夾帶的相片
 

第二次辯論後的這天早上,手痕的我,想知內地報章如何報道這次醜陋不堪 (連一向不關心政治的阿媽都話「好八婆呀」!) 的特首辯論。我在慧科搜尋中,鍵入「梁振英」及「唐英年」,只選過去一星期,選「中國大陸」的所有報章,應該包含了兩次電視辯論的所有報道。

你估有多少個結果?

答案是0。一個都沒有。

彈出來是一片空白的搜尋結果,相對這邊的沸沸揚揚,那邊是不折不扣的平行時空,我們不認識的陌生地帶,一片空靈寂靜,我又頓悟了一次。




那應是一國兩制落實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香港一定得明天會更好很有代表性的特首選舉兼尊貴選委所搞的論壇。搜尋的結果就是:過去一星期,中國內地主要報章,沒有特首辯論新聞,甚至,有關梁振英或唐英年的,一篇報道都沒有;正面的中立的,講政綱的,都沒有。兩人都被消失了。(當然,微博上還是有辯論的消息。)

於是,手痕的我,又搜尋一下「何俊仁」。

竟然有一篇。

是《深圳晚報》有一篇報道預告電視辯論,短文提了一個「何俊仁選舉辦」的意見。不重要的東西,但總算有一個名字。

這回合,何俊仁:1;唐英年:0;梁振英:0

再多搜尋對上幾個月,發現內地報章的特首選舉報道,主要是用通訊社通稿,但一直也有零星的分析報道。不過,踏入三月,已幾乎消聲匿跡,算是重頭戲的電視辯論,更是一篇都沒有。特首選舉莊嚴而神聖,而「梁振英」與「唐英年」,都雙雙被封殺了。

舊文:
又想重溫一次澳門選特首的開心回憶:特首第一槍
如果回到最初的起點,唐先生應後悔不跟從鏵哥的先例:唐唐與鏵哥


Friday, March 16, 2012

世界第一政治嘉年華


(本文16/3/2012刊於《經濟日報》)

北京一年一度的全國人大會議,是全球議會奇景;一個三千人組成的立法議會,人數之多,世界之最;一年只開十天會,議員清閒,應屬全球第一。

環境影響心態,屁股指揮腦袋。德國柏林的議會大樓,穹頂透明,民眾可以居高臨下,俯瞰監察議員,人民至上,議員在下;香港新立法會大樓,公眾席設在高處玻璃室,亦取其公開透明、議員監察政府亦同時受公眾監察之意。北京人民大會堂,天花是一顆巨型紅星,黨國標記至上,如巨靈壓頂,氣勢逼人,人大代表只是渺小一員。

三千人如何議政?大會堂的巨大觀眾席加舞台,本來就是一個做騷看戲的場景。主席台上,坐滿國家領導人;本來人大會議根據憲法,掌握最高權力,負責監督行政機關,有權否決政府提案;如今,被監督的對象,反而高高坐在台上,反客為主。誰是主角,誰是無力的旁觀者,一目了然。

尊貴的議員,看完戲之後做什麼好?採訪過北京兩會的記者應深有同感,每天目睹兩會代表把握機會飲茶吹水、交際聯誼、洽談生意。內地敢言學者形容兩會是「全國最大派對」、「中國政治嘉年華」、「各界大佬聯誼會」,很有道理。

當然,論政還是需要的,按議程,這三千人要審議政府工作報告、國民經濟社會發展計劃、政府開支預算和重要法例,十天內要完成,何其忙碌。三千人不可能同場議政,只能分組討論;然而,小組會議,又常淪為恭聽領導人重要講話的時間,真正的質詢監督,似有若無。會議期間,領導人意見是記者焦點;會議結束,一年一次總理記者會「真情」剖白,又是傳媒主菜,官員搶佔鎂光燈,永遠是主角。議了什麼政?觥籌交錯間,今年人大通過了《刑事訴訟法修正案》,代表著異見人士被秘密拘留、「被失蹤」已經合法化。

改革「兩會」之聲早聞,代議士的榮耀不是分餅仔,首先要大幅減少人大委員數目,才有可能認真討論;開會次數亦應較頻密,而非由閉門運作的人大常委把持重要決定;人大委員也應該職業化,複雜的法律,非北京十天遊能夠審議。

人大委員的代表性亦為人詬病,現有組成,以城市精英為主,所謂精英,多為大官與大款。全國有二億多農民工,人大代表裡有多少農民工?三個。

改變也是有的,以往人大代表的城鄉人口比例,設定為四比一,即假設一萬個城市人可以選一位代表,四萬個農民才可以有一位代表。來屆人大席位重新劃分,城鄉根據人口比例「同票同權」,算是進步。這項改變亦彰顯,人民代表大會作為議政監督體系,框架已存,法規亦備,只欠東風。只要官員不阻公民參選,烏坎式的民主選舉上延至省市各級,制度上並無難度;只要人大會議形式略改,也很容易蛻變成一個充分發揮監督作用的健全議會。

三十多年經濟改革,人民大會堂對面,中國已擁有全世界最大的國家博物館;長安街上,奔馳著令人艷羨的名車;天安門廣場內外,公安的先進監控系統無處不在。獨是大會堂內的國家議會,體制數十年幾無寸進。

最大的悲劇,在總理溫家寶的記者會上,他再次眼神憂戚,空喊政治改革,而他在位九年,體制紋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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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rch 14, 2012

當獸性掩蓋人性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4/3/2012刊於《信報》)
 
特首選舉是一門全民通識課,帶領我們重新認識金權政治學、公關急救學、言語偽裝學及電影海報設計學。今天,讓我們談談「兄弟」與「夫妻」的演化生物學詮釋。

阿爺呼喚「兄弟同心」,只可惜,人有人性,亦有獸性。假如你是一隻初生的小鳥,誰是你生存的最大競爭者?天敵如鷹、狼、蛇、鼠,固然要迴避,但成長過程中,你最大的競爭對手,來自和你爭奪同樣生存資源的個體,正是你的兄弟。

兄弟同心 其利斷金?

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名著《自私的基因》,列舉眾多例子說明,生物圈裡,雛鳥兄弟為了爭取父母餵食,往往弄虛作假扮肚餓;有時又會扮可愛爭寵,無緣無故呱呱大叫,企圖壟斷父母的愛與食物。兄弟同心?要看情況。

我們把「君子之爭」掛在口邊,妄想同一個阿爺之下的「兄弟」相待以禮,無疑相當天真。人類推崇的無私大愛、待人良善等素質,並非自然而然,按道金斯的說法,那些利他主義的美德,要透過教育,從小灌輸給孩子,「不要旨望他們本性裡先天存在這素質」。當環境要「兄弟們」爭逐稀有資源,如那一千二百張選票,同門兄弟,為了日後生命安全與交配繁衍的機會,不得不互相廝殺,暴露最原始最醜陋的獸性,實屬意料之中。

絕世好妻出軌男

唐氏夫婦的複雜感情關係,說穿了,也是雄性與雌性動物的長年交戰模式,精子與卵子妥協的性別戰爭史中一個典型章節。

道金斯分析,雌雄之別與其「性觀念」之演變,主要在卵子與精子之大小。無論任何生物,雌性皆擁有大得多的性細胞,如人類女性的卵子或雌性鳥類的蛋,皆比雄性的精子要大得多,代表雌性動物付出的,總比雄性多。

例如一隻蛋,雌性動物分撥大量營養去製造;雄性付出什麼?不過是一灘精液。又如哺乳類動物中的雌性,她們還付出自己的子宮、血液、營養、乳汁,還有寶貴的懷孕時間,才能傳宗接代;相反,雄性不過抖動幾下屁股,流幾滴汗,完成任務,還可以逃之夭夭,繼續四處「感情豐富」。

簡而言之,雌性個體所能生育的幼兒,數目有限;雄性個體,視乎其吸引力與精力,後代數目幾近無限,雌雄演化出截然不同的「性策略」。

從基因自身複製的角度出發,假設有某些基因令男人較「好色」,那麼「好色」基因複製自己的機會大,還是「較不好色」的基因複製機會大?當然是「好色」基因,因為如果有些基因令男人「不好色」、不發情不交配,這種基因自然難以複製下去。所以,感情豐富的雄性動物頻頻出軌,乃身體細胞彰顯的獸性使然,容易理解。

相反,雌性擇偶交配時,不能隨便,因為她投資大,故要謹慎行事。擇偶時,她們一般較矜持,要用較長時間觀察,希望挑選健康強壯、能提供生活資源的對象,還要忠誠,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一同養育後代。為免「選錯郎」,浪費自己時間撫養競爭力低劣的下一代,雌性個體在和誰交配的問題上,比雄性更挑剔。

當然,這些選擇不是刻意的,而是在漫長自然選擇過程裡演化而來。用道金斯所 言,很多情況下,雌性動物中,那些「矜持高傲」的特質,較「放蕩淫亂」的特質,較易複製流傳;雄性動物中,那些「薄情寡義」的特質,較對伴侶「忠誠不二」的特質,亦較易複製繁衍。

一夫一妻制,是近代西方社會倫理的產物。中國傳統,男人多情花心,我們會說「人不風流枉少年」,「浪子回頭」簡直變成美德,「老公不在外邊過夜」,就是忠誠表現。一個女人若「風流」,就被打成淫蕩;女人若「為了頭家」,容忍伴侶出軌,竟然就叫賢良淑德,值得欽佩了。

擺脫霸權的囚籠

《自私的基因》裡的論述,看似充滿決定論色彩,合理化兩性不平等關係。但正如道金斯說,人性的可貴,正在於演化出自我意識、理性思考,我們洞悉基因演變的奧妙,繼而擺脫「基因霸權」的原始獸性囚籠,建立現代理性的道德價值觀。人不能以原始的獸性,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現代社會,大概不會因某人有「私生子」而斷定他無能力管治;但是政治人物蓄意違法、隱瞞掩飾、講大話、不認錯,違反當今普世價值;現在大概沒多少人認為「地下黨員」是原罪,但說話自相矛盾,打倒昨日之我,看風駛艃,顧左右而言他,一朝得志會否張牙舞爪,令人提心吊膽。

多謝充滿殘酷獸性的特首選舉,讓大眾睹黑幕陰招、聞語言惡臭、洞悉金權勢力的綿密交纏。全民覺醒,正是擺脫囚籠的開始。把圍觀進行到底,等待一天,把顛倒的再顛倒。

 相關文章:
《自私的基因》 (這本書後來Dawkins也說過,名字容易惹人誤會,基因「自私」,不代表所有行為皆「自私」,亦不代表人類社會裡「自私」是合理。)